干菜烧肉,我所欲也——鲁迅 原创 是文豪也是吃货 美食台
先问一个问题:你记忆最深的童年美食是什么?对于今天过140岁生日的鲁迅先生而言,大概就是罗汉豆了。
今天是鲁迅诞辰140周年,我带着美食编辑的嗅觉再一次重读鲁迅,发现鲁迅的作品竟然也很“好吃”。
壹 | 蚕豆
鲁迅在《朝花夕拾》的小引中写道:“我有一时,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茭白、香瓜,凡这些,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
想到《社戏》里去偷罗汉豆的场景,《孔乙己》里孔乙己总拿一碟茴香豆来配两碗温酒,这一颗小小的豆子,恐怕承载了鲁迅先生不少的回忆。
蚕豆有点糊里糊涂,古人认为是张骞带回来的。但随着考古学家在钱山漾新石器时代遗址发现了老古董蚕豆,它到底是国货还是洋货又成谜了。
另一个糊涂是名字,蚕豆、胡豆、南豆、豆瓣、罗汉豆等等都是它。其实还有地方会叫兰花豆和老虎豆,但这两个名字在某些地方又是指某种方式做熟的蚕豆,比如天津管炸的蚕豆才叫“老虎豆”。
虽然糊里糊涂,但不妨碍中国人对蚕豆的爱,全球1/3的蚕豆都产自中国。而且国际市场上公认最好的蚕豆也是中国的青海蚕豆。
《社戏》里鲁迅和小伙伴们去田里偷来蚕豆,用了最简单的吃法——盐水煮。正所谓“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应季的新鲜蚕豆用盐水煮过,壳和豆瓣好似紧密相连却又微微分离。
用手一捏或是用嘴一抿,饱满的豆瓣滑入口中。作为豌豆的一种,蚕豆也带着一种独特的甜味,在盐的衬托下更显鲜甜。
茴香豆声名远播少不了鲁迅先生的功劳,这种绍兴的下酒小菜本十分不起眼。大火水煮,等到蚕豆皮微皱,就下入茴香、桂皮等料,转文火煮到基本水干就成了。在绍兴人眼里,温过的黄酒和茴香豆都对胃好,搭配起来自是绝妙。
离绍兴一百多公里外,到了上海,茴香豆有了个亲戚叫“五香豆”。奶香十足,咸中带甜,一度成为了游客必买的上海特产。
实际上真要说到吃蚕豆,上海人更喜欢的还是吃鲜蚕豆。上海本地产的蚕豆,以嘉定的“三白蚕豆”为最佳,做五香豆也必要用这种蚕豆。日本蚕豆个头大,但上海人就是不喜欢,觉得就是个傻大个,一点没有豆鲜味。
葱油炒的蚕豆最是常见,最佳的状态是壳软而不破,豆瓣酥而不烂。如果放任不管,我一个人就能一口不停地吃掉半斤。
另一个略奢侈的做法是油浸蚕豆,看起来重油,但因为蚕豆不像茄子那样吸油,所以并不油腻。油在此处更多的作用是封住热量,因为蚕豆一定要趁热吃风味最佳。
贰 | 鱼
绍兴的社戏,曲种多样,有“大班”戏(绍剧)、“的笃班”戏(越剧)、“目连”戏、“鹦哥班”戏、绍兴莲花落等。又是坐着乌篷船观看,真是别有一番风雅。
戏台
带着“我与鲁迅同看社戏,那我也约等于鲁迅的小伙伴”的心,我去看了其中的一部分。却被我意外发现离了罗汉豆,《社戏》一文里还藏了好几份隐藏菜单。
在绍兴唱戏,讲究一个“戏文做给人头看”,也就是一定要“接地气”,引发共鸣。因此戏中有很多生活化的剧情,尤其唱到美食,不仅风趣幽默,又充满地方文化。
例如莲花落中有唱:“咚咚斩白鲞,咯咯杀鸡娘……菜油浇了六大两,麻油浇得喷喷香。”从色、香、味、音多个方面描绘场景,像我这种爱吃又爱做饭的人,光听脑中就浮现各种画面了。
在经典鹦哥班戏《箍桶记》中,张箍桶前去石二家箍桶。石二吩咐厨房上菜招待时,特地要卖卖“上层人”的优雅,“天堂地”、“挂灯结”,省略一个“狱”和“彩”,在绍兴话里分别与“肉”和“菜”谐音。“两叔般”、“钻山”、“钻笆”,分别指代“鱼”、“笋”、“鸡”,伴随着朗朗上口的演唱,简直算是雅到极致了。
但张箍桶就和我这种“不解风雅”的人一样,直接自言自语吐槽说:“有钱人家吃饭真是怪,吃饭前还要先念寿生经的。”可见绍兴社戏的诙谐。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听了几段后,我发现作为鱼米之乡,绍兴社戏里只要提到吃的,往往都会有鱼。其中最常见的是白鲞,也就是黄鱼鲞。
鲞,指的是剖开晾干的鱼,现在也泛指成片的腌腊食品。在江南提到鲞,基本立刻就会想到黄鱼鲞、带鱼鲞、鳗鲞等。
清末民初的储存条件下,鲜鱼难以长期保存,做成鲞就是最好的方法。要吃的时候拿水冲洗一下,放上一点姜丝和葱,只要简简单单地上锅一蒸。蒸汽将所有的鲜味激发出来,渗透到每一丝蒜瓣状的鱼肉内,那咸鲜的滋味真的让人欲罢不能。
另一种受欢迎的鱼是草鱼(鲩鱼),除清蒸外往往会做成醋溜鱼。草鱼先用盐略加腌制,然后下油锅炸熟。将生姜、大蒜炒香后草鱼回锅,浇上糖水和醋。
出锅后的醋溜鱼经过油炸去了鱼腥,多了炸物的油脂香。就如《何文秀》中所唱“油煎鱼儿扑鼻香”。而糖与醋又压住了油腻,让整道菜酸甜开胃,我家小妹儿时不爱吃鱼,但唯有醋溜鱼她愿意多动几筷子。
叁 | 肉
绍兴社戏中反反复复出现了一个名词——天堂肉。在江南,恐怕一百个人心中有一百种配得上天堂之称的肉。因此什么是天堂肉,可谓是众说纷纭。
从《何文秀》的唱词“白鲞红炖天堂肉”中,我们推测对应的是宁波、舟山的名菜“黄鱼鲞烧肉”。那这天堂肉,应该就是红烧肉了。
江南人烧红烧肉,更喜欢用炖的方法,不过也不排斥炒糖色的方式。炖出的红烧肉更加软烂,但仍具完整的外形,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不过既然是“绍兴”社戏,那绍兴的天堂肉必须有“梅干菜烧肉”一席之地。鲁迅先生在《风波》中写道:“……女人端出乌黑的蒸干菜和松花黄的米饭,热气腾腾地冒烟。”还借赵七爷之口夸了句:“好香的干菜……”
在《华盖集续编·马上支日记》中,他又开玩笑说:“听说探险北极的人,因为只吃罐头食品,得不到新东西,常常要生坏血病;倘若绍兴人带了干菜之类去探险,恐怕可以走的更远一点罢。”
长江以南大部分地区都有梅干菜,这种把鲜味浓缩的工艺,成就了这油光乌黑但又味道醇厚的佳品。不仅是鲁迅,也是每个绍兴人的味觉记忆。
梅干菜烧肉巧妙地利用了梅干菜来吸收五花肉的油脂,去腻的同时又滋润了本身。荤与素,甜与咸,绵与软的搭配,入口后各种味觉层次逐渐在口中散开,油香、酱香反复撩拨舌尖。在我心中,这就是最强的下饭菜,我曾经一周七天,有五天的中饭都是它。
小时候,最怕鲁迅,我实在是不知为什么两棵枣树非得说成“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也不知道到底该同情还是批判“排出九文大钱”、教人“回字有四样写法”的孔乙己。
但当我逐渐成熟,每每重读鲁迅,都觉得高山仰止,可望而不可及。唯有一点,那就是对美好童年的真情实感,是与鲁迅先生感同身受的。
草头饼
还记得最开头的问题吗?我记忆最深的童年美食,可能就是一种叫做“草头塌饼”的食物。不管是奶奶,还是外婆做的,趁热在碧绿的饼上淋上糖浆,这份软糯甜蜜是童年最甜的记忆。
现在回想起来,才终于读懂了《社戏》的最后一句:“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
文 | 芋头
图 | 钟珩
部分图源网络
原标题:《干菜烧肉,我所欲也——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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