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厨师
文/相军
走南闯北十几年,各地的风味小吃见识得也不算很少。北方烤禽、江南海货、关东野味、西北鲜奶、凉皮、拉面、锅贴、焖饼、麦当劳、肯德基……乍吃起来也觉新鲜,饱餐不过二三日,便难以举箸。
一日,与友对饮。友曰:“君常年在外,吃遍天下,可否品评一番,何为全球最佳美食,谁为天下第一厨师?”我抚杯沉思,良久无语。
吃过的东西正如应酬过的人一样,细算起来当然不少,但真正叫人回味无穷、刻骨铭心的,一时真还难以说出。望着眼前满桌的山珍海味,我突然想起儿时吃过的“油榨儿”、“面糊糊”来。
记得小时候,日头刚冒红,村里的石板小巷便被一缕一缕的炊烟缠绕得朦朦胧胧。伴随着炊烟袅起的是屠夫有节奏的叫卖声:“割—肉—喽—”。这时,母亲便会停下手中喘着粗气的风箱,封好炭火,连手也来不及洗一把,便风一般地旋出去。当时买肉与现在不同,去晚了,肥肉膘子便被别人买走,只剩下一些瘦肉。那年月,吃瘦肉对农村人来说还是一种奢侈,而买肥肉则是为了榨油。自种自榨的花生油根本不够吃。母亲把买回的像豆腐一样的肥肉切成片片,放进被炭火烧红的铁锅里,只听“哧”的一声,院子里便弥漫了一层久违的香气。在记忆中,小时候吃肉的次数屈指可数,因此,榨肥肉的时候,我也像过年一样高兴,早早地垂着涎水直立在灶旁“侍候”。母亲直到把肥肉片榨成了渣子,冒了黑烟,泛出焦糊的味道,才用铁笊篱将之捞出,这便是“油榨儿”了。我伸手便抓。尽管因为心急,手指或嘴舌经常被烫出水泡来,我还是从那熟悉的焦糊味中品出了肉的香甜。那“油榨儿”一进嘴中,热热的、滑滑的、酥酥的、脆脆的,使整个吃惯蔬菜的消化系统感到一阵新鲜。遗憾的是,现在吃红烧肉等大菜,却怎么也找不到这种滋味了。
那时候,家里一直吃粗粮,极少吃面食。偶尔吃一次白馍,肯定是来了贵客。白馍是只能招待客人的。为了应付我这张馋嘴,母亲将揉好的几个白馍小心翼翼地捧进蒸笼里以后,就拿了铁铲,从面盆里轻轻刮出一块块粘在盆壁上的面团,然后将之缠在一根木棍上。木棍很长,母亲将面团的一端扎进炉灶的灰火中,手持另一端不停翻转。约一袋烟工夫,上面笼里的白馍未熟,炉灰里的“面糊糊”却已喷香扑鼻了。令我惊奇的是,本来很小的一团面,经母亲这么一加工,就变了魔术似的增大了数倍。吹掉粘在面上的灰,“面糊糊”便露出了诱人的焦黄色。我常常舍不得吃,而是先拿到门外去向小伙伴们炫耀,惹得邻居五岁的孬孬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被其父拧住耳朵拽回家去。
后来,我上了高中,家境也日渐好转,这不登大雅之堂的食物便再也没有了吃的机会,但它们的香气却常常飘进我异乡的梦里。若干年后,我高考落榜,母亲还以半开玩笑半自责的语气说:“都是因为小时候吃的‘油榨儿’‘面糊糊’太多了,被糊住了脑子,堵住了心。”我却因此而暗自庆幸。正是这两件城里人花钱也买不到的食物,使我学会了城里人的孩子学不会的事,使我思考了城里人的孩子不会思考的问题。
就凭这一点,若品评全球最佳美味,我以为非此二物莫属;若选举天下第一厨师,这第一票,我当然先投给我的母亲。
朋友听罢,频频颔首。
【作者简介】相军(男),出生于沂蒙山区,入伍后到太行山脚下,2001年调入中央电视台济南军区记者站,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创办北部战区陆军第一个网络电视节目《北陆新闻》,自主择业后,2018年创办鲁兵传媒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