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各地,各色佳肴美味中,乡土风味最为浓厚且最为亲民的,大概就是豆花了。
▲ 卖豆花的小饭馆(武胜·沿口)
豆花,即豆腐的半成品,因其以豆制成,白净嫩滑,形若花状,故名豆花。“豆花”之称谓,以川黔两地为多,文字记载出现较晚。清嘉庆《四川通志》载:“蜀中市肆,以未成之豆腐杂生菜煮之,谓之豆花。” 清光绪《广安州新志》载:“以水渍黄豆磨屑,细布漉其渣,取精汁入釜,火沸时……以石膏清点,曰豆花。” 清·徐珂《清稗类钞》载:“黔中制腐,曰菜豆花而并不见菜豆,其味极妙,黔人喜以秦椒炒盐拌食之,味辛而爽口,然淡食更有至味。” 清道光《思南府续志》中辑录时人诗句:“豆花清冽豆浆甜,鍊雪团霜水细添。略糁秦椒红似火,板桥人迹聚茅檐。”
豆腐,系豆花压榨而成。民国《新修合川县志》载:“磨豆作乳为豆花,……豆花榨干之为豆腐。” 豆花与豆腐,相伴而生。关于豆腐的起源,南朝梁·谢绰《宋拾遗》载:“豆腐之术,三代前后未闻,此物至汉淮南王安始传其术于世。” 后人沿用此说法,明·李时珍《本草纲目》载:“豆腐之法,始于汉淮南王刘安。” 淮南王刘安,汉高祖刘邦之孙,欲成仙得道而于淮南八公山上烧药炼丹,弄术之中偶成豆腐。当然,这仅仅是传说而已。清·梁章钜《归田琐记》载:“豆腐,古谓之菽乳,相传为淮南王刘安所造,亦莫得其详。”
五代·陶谷《清异录》载:青阳县丞,“洁己勤民,肉食不给,日市豆腐数个。” 陶谷,历仕后晋、后汉、后周,宋时又先后任礼部尚书和刑部尚书,所著《清异录》中辑录和考证了隋唐五代及宋初的众多风土。根据该书记载,唐及五代时,豆腐已成为可买卖食品,其时普遍生产应有可能。宋代时,关于“豆腐”的记载多了起来。宋·寇宗奭《本草衍义》载:“生大豆,……又可硙为腐,食之。” 宋·陈达叟《蔬食谱》载:“豆腐,条切淡煮,蘸以五味。” 宋·苏轼《物类相感志》载:“豆油煎豆腐,有味。”
▲ 豆腐作坊(屏山·龙华)
早期的豆腐,名称多样,如上面提到的“菽乳”。豆腐还被称作“黎祁”、“来其”。《清稗类钞》载:“豆腐,相传为淮南王刘安所造,名曰黎祁,一曰来其。” 宋代时,蜀人即称豆腐为黎祁。宋·陆游《邻曲》诗中有:“拭盘堆连展,洗釜煮黎祁。” 陆游自注:黎祁,“蜀人以名豆腐。” 元明及以后,豆腐成为家常食作,遍及南北城乡各地。清·梁章钜《归田琐记》载:“豆腐,今四海九州,至边外绝域,无不有此。” 民国《雅安县志》载:豆腐,“晨夕以佐饔飧,比户皆然。”
▲ 各种豆腐制品(资中·罗泉)
豆花,亦称“豆腐花”,或“腐花”。清·汪瑔《随山馆稿》载:“菽乳之甫结者,曰豆腐花。”清·钱维乔《竹初诗文钞》载:“俗以腐之嫩者为腐花。”根据旧志记载来看,川黔以外的大多地方将豆花称作“豆腐花”、“豆腐脑”。清同治《湖州府志》载:“豆腐,稍嫩者曰水豆腐,尤嫩者曰豆腐花。”清光绪《武昌县志》载:“豆腐嫩者,为豆腐脑,以布夹之旋压干者为豆腐。”也有一些地方将豆花称作“豆乳”或其他名字,例如,民国《确山县志》载:“豆乳,制豆腐未成时取其嫩者为乳。”
▲ 嫩豆腐(青羊·苏坡)
豆花,及与豆腐,以黄豆制成,丰富的蛋白质以外,还含有多种微量元素,被认为是肉类的最好的替代物,古来受人欢迎。清代诗人林兰痴《咏豆腐》:“莫将腐乳等闲尝,一片冰心六月凉。不曰坚乎惟曰白,胜他什锦佑羹汤。” 豆花与豆腐,也是素餐中的上佳菜品,尤为修身养性者所钟爱。明代诗人苏平《豆腐诗》中写道:“传得淮南术最佳,皮肤褪尽见精华。一轮磨上流琼液,百沸汤中滚雪花。瓦缶浸来蟾有影,金刀剖破玉无瑕。个中滋味谁知得,多在僧家与道家。” 手工精制出的豆花,为乡村食作中的佳肴,可与肉比。清同治《郫县志》载:“凡插秧者,必终日恒饮方能入水,或五酒或四酒,食必以肉,或以豆花,田家风味如见。”
▲ 大锅中的豆花(新津·永兴)
酸碱盐类物质与豆浆发生化学反应,豆浆胶体与水分离而产生聚集沉淀,即形成豆花。一些天然的酸碱盐类物,被选用来制作豆花或豆腐,其中用的最多的就是盐卤与石膏。盐卤,俗称卤水,为井盐煮晒中析出的一种物质,亦称胆水、盐胆水。清光绪《叙州府志》载:“盐卤曰胆水。” 民国《简阳县志》载:“卤水曰胆。”明《本草纲目》载:“盐胆水,释名卤水,味苦不堪食,今人用此水收豆腐。” 盐卤经浓缩后形成的白色晶状物,俗称“胆巴”,川南农乡中一些食杂铺里常有出售。盐卤也称“醎水”,清《彰明(今江油)县乡土志》载:“醎水出丰谷,与盐同,土人市之以点豆腐。” 石膏,为一种天然矿物,点豆腐用的石膏为熟石膏。民国《潼南县志》载:“石膏产县属大岩洞、坛罐窑等处,用点豆腐,或调和漆内均佳。” 天然的岩盐,也可用来点制豆花。民国《雅安县志》载:“浸豆磨浆,岩盐点之成乳,曰豆花。”一些地方,则习惯使用酸菜汤汁来点豆花。例如川北的广元、旺苍、南江等地。
▲ 摆卖的石膏(双流·永安)
▲ 广元酸菜
关于豆花或豆腐的造法,《本草纲目》中有较详细的记载:黄豆,“水浸磑碎,滤去滓,煎成,以盐卤汁或山矾叶或酸浆醋淀就釜收之。又有入缸内,以石膏末收者。大抵得咸苦酸辛之物,皆可收敛尔。” 添加物的不同,以及水质的不同,豆花或豆腐的质感与口感也有所不同。此外,火候的掌握与清点的时机,也多少带来影响。诸多差异,因而形成了各地甚或各家豆花与豆腐的特色。例如,清道光《中江县新志》中记载:“豆腐,用西门外桥亭子两处马头汲取凯水,煆石羔冲和成乳,白滑鲜嫩,色味俱胜,迥非他处可及。” 民国《新修合川县志》中记载:“县城内外业此者众,惟西城双牌坊所造豆腐尤为别家所不及。” 卤水点出的豆花与石膏点出的豆花,有着些微区别,即前者含水量低,后者含水量高。酸菜水点出的豆花,则含水量更低。含水量不同,豆花的色形、滋味等,自然也有差别。或筋韧,或细滑,至于哪种豆花更加适口,只能说是各有所爱。
▲ 民国《新修合川县志》内页
卤水或胆水点制的豆花,川南的“富顺豆花”是为代表。“滑嫩绵白”的豆花,加之“麻辣鲜香”的蘸水,富顺豆花享誉天下。其实,地方特色突出的豆花,遍及四川各地,城乡各处以豆花为名头的饭馆食店更是多不胜数。旧时的一些地方志中,记载有当地豆花食店开设的情况,例如,民国《新修合川县志》中记载:“路东有大巷子,出河通道也,有水食店数家,并以豆花知名。……便菜小馆专卖豆花,各有名。”
▲ 富顺豆花(大安·牛佛)
四川各地豆花的吃法很多,常见的是配蘸水,或称蘸碟。蘸水以豆瓣酱为主料,加上些许酱油、葱花、味精等制作而成;复杂一点的蘸水,则是将辣椒与其他多味香料舂碎,再兑入辣酱等物制做而成。当然,各有“独家秘方”。将拌料浇盖在豆花上,为另一种吃法,拌料多为麻辣滋味,再配上酥脆的黄豆、花生,或馓子,以及榨菜、大头菜、葱花等,也可添加其他辅料做成甜品。这种吃法的豆花,典型的如走街串巷的“担担豆花”。再就是将豆花放入其他荤素菜肴中,即将豆花作为一种配料或点缀,诸如“荤豆花”“豆花鱼”“酥肉豆花”“蟹黄豆花”等。此外,一些地方惯常将豆花与菜叶合煮着吃,取其名为“菜豆花”。
▲ 豆花与蘸碟(新津·太平)
▲ 街头的“担担豆花”(成都市区)
▲ 走街串巷的“担担豆花”(成都市区)
▲ 担担豆花(成都市区)
川北广元一带的豆花吃法,别具一格。当地的酸菜豆花饭和酸菜豆花面,可谓是原汁原味的山乡美食。酸菜原料以油菜、青菜为主,其他多种时令蔬菜也可采用,将新鲜菜叶清洗、焯水后放入瓮坛中发酵沤酸即成酸菜。当地的豆花,用连汤带水的酸菜点制而成,俗称“酸菜豆花”。酸菜豆花饭,也叫酸菜豆花米珍饭,即将大米、玉米糁等放入豆花水中煮熟的稀饭。酸菜豆花面,则是将手擀面放入豆花水中煮熟而成的面食。类似地,当地还有酸菜豆花面鱼儿、酸菜豆花面疙瘩等特色小吃。
▲ 广元酸菜豆花
米饭配豆花,俗称“豆花饭”,流行于川西、川南等多地。这种源于农乡田家的“豆花饭”,也是很多饭馆的招牌美食,用价廉味美形容之,应恰如其分。包含有泡、磨、煮、点等多道程序,制做豆花其实并不比摆弄一些大菜简单。醒目地在门铺前放置一盛有豆花的大铁锅,为很多风味小饭馆的标准配置。一碗豆花,配一碟蘸水,米饭随添,几元钱就能让人吃饱肚子。饭后一碗“告水(注:方言,指点出豆花后的豆浆水)”更能将满意度提升至最高。豆花饭之广受欢迎,正如清光绪《广安州新志》所云:“山家野店,贫富皆便。”
▲ 盛舀豆花(成华·龙潭)
▲ 豆花饭(成华·龙潭)
往古来今,豆花的制成一直保持着传统的做法。可以说,豆花为历史悠久且地道的大众食品。对于川人而言,豆花还表达着一种家乡思念或田园归梦的情感。那正是:吃遍山珍海味,痴情一碗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