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里乾坤：当我们在谈论吃面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作者：濮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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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讨厌吃面的我，却偏偏嫁了个山西人 ”
我坐在炕头，看着灶上咕嘟咕嘟翻滚着的一大锅，竟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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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锅里煮的，是晋北农家常见的一种面食，当地人称为“搁锅面”，也写做“咯锅面”、“隔锅面”。
如果上网百度这种食物，你会看到这样的说法：搁锅面以“汤浓、肉烂、面精、一白（豆腐白）、二红（西红柿红）、三绿（菠菜、香菜绿）四黑（木耳黑）”而著称。
听上去色香味俱全，相当精致讲究。颇有些淮扬名菜大煮干丝的风韵。
事实上，摆在我面前的这一锅，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既没有肥甘厚味，也没有那么丰富的菜品、漂亮的颜色。
晋北农家的搁锅面，土豆是主打。在“羊马群中觅人道，雁门关外绝人家”的云中朔方，土豆是当地的主要农作物之一。用自家地里收获的土豆，搭配手工擀制的柳叶面，再加上一两样普通实惠的菜色，如白菜、豆腐等，便是一顿朴实丰厚的农家午餐。
如果赶上夏秋，院中蔬菜长势正好，摘几颗自然成熟的西红柿带皮切碎下锅，更是无上的美味。
即便没有肉末、肉汤打底，滋味也并不寡淡，关键全在调料上。农家面菜色虽少，调料却有七八样之多。用当地特有的胡麻油烹葱蒜炝锅，不用鲜姜，而是用自磨的干姜粉。花椒粉、大料粉必不可少（如爱吃辣，还可加辣椒粉），加盐，再烹入酱油和老陈醋，香味四溢后，加入配菜翻炒至七成熟，然后加水、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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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叶面煮至软硬适中，我婆婆连菜带汤盛起一大碗，笑呵呵地端到我面前。也唯有在婆家我才能享受这样的待遇——不需干活，只管坐着等吃就好，要是在我父母那里，我是断然不敢如此的。
这倒不是因为孔雀女嫁给了凤凰男，农村婆婆刻意巴结城里媳妇，而是因为我公婆与我父母对待子女，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方式和心态。
我婆婆早年丧夫，为了养活两个孩子只得再嫁，自觉亏欠他们太多，宁可委屈自己，也绝不委屈孩子，只要孩子高兴，她怎样都好。我公公老实厚道，对我先生他们弟兄两个视若己出。老两口爱屋及乌，不仅宠爱儿子，对儿媳也极好。
而我的父母，则是典型的封建大家长，认为子女（尤其是成年子女）委屈自己让父母高兴天经地义，动不动就喜欢来一句：“《弟子规》上怎么说的？好好学学！”加之能力大要求多，特别是帮我出了首付之后，更觉得我亏欠了他们，应当感恩戴德、逆来顺受。
在我父母那里，不要说坐着等吃，就是干着活，还要被不停数落干得慢、干不好，总之很难让他们满意。以至于他们每次要来我家小住，我都紧张不已，甚至噩梦连连，生怕哪句话说的不对、那件事做得不好，触怒他们，又要给我颜色。
而在婆家，我却可以毫无顾忌、轻松惬意地享受大家庭的温暖。
看看我、我先生和他的哥哥、嫂子四个人面前都已有了，老两口这才给自己盛面，上炕，盘腿，一家人热火朝天地吃起来。
婆婆问我：”味道咋地个？”
其实我本不怎么喜欢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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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记忆中，小时候我们家常吃的面主要有两种，一种是所谓的“阳春面”，听起来名字不错，阳春白雪的感觉，实际上，就是葱姜炝锅，加点盐，滋味寡淡。还有一种就是白水煮干面条，然后加点酱油、醋、香油拌一拌。都是最简单、最凑合的饭食。
也许是这样的面条吃的太多，以至于后来很多年，我看到一切“条状物”，面条、粉条、米线等等，都感觉难以下咽。
可是造化弄人，最讨厌吃面的我，却偏偏嫁了个山西人。山西人大多“嗜面如命”，面条同样是我先生的最爱。知道我不喜欢吃干面条，我先生便自己擀面给我吃。
现擀的手工面条果然顺滑劲道，与外面买来的干面条口感完全不同，再加上我先生精心搭配的合我口味的菜色，这样的“条状物”竟也可以下口了。
后来，慢慢的，我又重新接受了这种与我绝缘十几年的食物。虽然谈不上有多喜欢，但至少已经不再讨厌。
看着婆婆充满期待的眼神，我赶紧使劲点点头，说：“嗯，挺好的。”
我婆婆一下子乐开了花：“我孩爱好就多吃点。”说着便又给我加了一大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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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破天荒地把满满一大碗面连汤带菜吃了个精光。吃完后，我舔着嘴唇，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半倚在我先生的身上，看着我的公公婆婆心满意足地收拾碗筷，心中忽有所感：
也许，我喜欢的并不是这面的味道，而是被父母宠溺，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