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时节，鄂西长阳土家山寨的乡亲们杀年猪时，将鲜猪肉、老南瓜、萝卜、土豆等拌以玉米面，用大蒸笼蒸熟后，抬上餐桌，招待乡邻亲朋，谓之“抬格子”。
为突出蒸肉的蒸笼格子之大，号称需要两人抬谓之“抬格子”，在农村也有端格子之说。抬格子之抬有面对格中美味、味蕾大开，众人拾柴火焰高，齐伸筷子共同消灭之的寓意。所以，才有众人相约去抬格子的说法。
在我的印象中，抬格子其实是有前奏的。如果上午杀年猪的话，中午“炖锅儿”则是晚上或次日抬格子的前奏曲。我开始记事的时候，家里杀的年猪有一半（须带猪尾巴的那一半）是需要“交公”的，即有半边需平价交售到乡镇食品所。
“炖锅儿”其实很简单：将尚带体温的鲜肉（以肥肉为主）切片，锅烧旺，下锅炒至肉蜷缩至汤勺状，肉泛出来的油，滋滋响着，香喷喷地。然后一勺子稀辣椒酱、一瓢子热开水，沸腾着的锅儿溢得满屋子香气随炊烟缕缕漫延了整个村庄。
在我的印象中，抬格子其实是有仪式感的，分起抬、喊号子、疾行、落桌四个步骤。每个步骤口中念念有词，如“起抬”端格子时，云“不管七九六十三，让我两格一起端”；“落桌”开吃曰“不管三七二十一，让我先吃”等“四句子”。
落桌之后，格子气势磅礴，具有四大特征：
一是格子大，每次请客3至5格竖序码放，格子的数量代表请客的桌数。放眼望去，直径约九十公分左右的格子必须占据整张桌子的中心和主体，给人满桌一个菜的感觉。其时，先请客人上桌，长尊有序、碗筷摆好、碟菜放在四角、白酒满碗。
二是肉块大，宽厚敦实，称为片片肉。具体多大，一直在变小。七十年代里，以菜刀大小、指厚为标准，其时肉块若小，则会有主人小气之嫌。随着人们物资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和体力劳动强度的降低，肉块大小则半之再半之至目前的萝卜糕片状，并辅之以排骨、土豆、山药等花式蒸法。
三是酒碗大，就是农户家的白瓷碗，估摸一瓶白酒两碗盛之。彼时，白酒的加工原料以稻谷、苕干和苞谷为主，往往酒类小作坊刚加工完即拿医用输液的玻璃瓶子分装，一瓶逾500ml。这种烈酒具备一口梗喉、一碗脸红、两碗交心之功效。不会喝酒或酒量不高也没关系，酒桌上自有潜规则：一碗酒＝三片肉（即不喝一碗酒，就吃三片肉）。
四是任务大，坐的一米二见方的八方桌，周边四条板凳。一般每桌坐8至12人，沿板凳四方呈队列摆放着面对客人的一大摞片片肉。率先干完的受表扬，完不成任务的被笑话。
所谓远亲不如近邻，过去，主人邀请抬格子的客人一般是左邻右舍以及附近的亲朋好友，范围一般局限在过去的一个生产队（小组），而不是红白喜事范畴上的嘎嘎舅妈姨儿。
因此，抬格子不等同于请客吃饭或过喜事。抬格子的菜品也相对简单，除了主菜格子蒸肉外，就是“血蕻子”（猪血，加青椒炒）、白菜梗、泡萝卜、煎豆腐类似四碟小菜。
在我印象中，曾陪朋友参加一次带相亲性质的抬格子。觥筹交错间，片片肉你来我往。准丈母娘的考验是吃肉，筷子夹三片肉称为一坎，四片为一扎（藏，下同），五片为扎到底（坎、扎为花牌术语）。
准岳父的考验则是喝酒，滴酒不沾为例外，一碗刚刚好，三碗则过之。隐藏在其间的学问则是中华上下五千年的中庸文化：喝酒和吃肉少了不行，多了不妥。其间的拿捏和把握能力，决定着准女婿能入女方法眼否。
在我记忆中，抬格子的食材必须是农户家自养的土猪，烹制者必须是农家女主人，客人必须是乡邻亲朋，地点必须是主人家宴。简言之，抬格子必须天时地利人和，抬格子必须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土家山寨抬格子，抬的不是格子，抬的是气势；吃的片片肉不是肉，吃的是舍得；喝的大碗酒不是酒，喝的是豪爽。
【作者简介】
李德国，男，中共党员，国家公务员。金融逐梦者，文字爱好者，家乡情怀者，曾任中国人民银行长阳支行党组书记、行长等职，现任湖北省宜昌市长阳土家族自治县高家堰镇金盆村乡村振兴“第一书记”。有近百篇游记、散文、新闻、调研文章在“文旅中国”“今日头条”“印象红磨坊”“夷水文艺”等新媒体和《金融时报》《三峡日报》《三峡晚报》《金融时报》《中国金融》《金融研究》等报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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