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味道
文/冯连伟
梁实秋说:味至浓时即家乡。
故乡的味道于我而言,就是煎饼和糊豆的味道。几十年来,我从家乡走到城市里求学、就业、安家,吃过了不同城市的美食,但总忘不掉家乡那煎饼和糊豆的味道;沂蒙大煎饼的味道香酥松软,生津健胃;沂蒙黄瓤地瓜黄豆瓣大米面咸糊豆,香甜咸绵,口味香美。
故乡一直是游子魂牵梦绕的心灵之地。儿时的故乡盛载着我的欢笑,盛载着我难以忘怀的童年,煎饼和糊豆就是我舌尖上的故乡。故乡的味道是淳朴的、触手可及的。
我的故乡位于沭河西岸,这里是一片平原沃野。我记事的时候,我的父老乡亲以地瓜、玉米、高粱等粗杂粮为主食,煎饼和糊豆为家常便饭,早晚喝糊豆,中午吃煎饼。
那时在广大的农村,儿子娶妻生子后独立成家,老子和儿子要进行“分家”,不论穷富,老子有三样东西是必须给儿子准备的:就是铁锅、鏊子和石磨。
儿时的故乡,走进每个农家小院都是相似的,正屋是三间草屋,草屋的墙上有铁钉子或木头橛子,上面挂着玉米棒子、地瓜秧子、红辣椒;农家小院里,靠院墙的正屋前的一角是一盘石磨,院内东侧则是一间锅屋,锅屋里除了安放着大中小铁锅的灶台外,一定有靠墙放着的铁制鏊子;进门的时候有看家狗,进门以后有鸡鸭在院子里东窜西跳,如果听到老母鸡“咯咯哒、咯咯哒”的叫声,主人高兴得眉开眼笑,老母鸡的一个蛋就是二两盐啊!
地瓜、玉米、高粱是小时候的主食,一年365天,几乎每天吃的饭都离不开地瓜、地瓜干。喝的糊豆一年有三四个月的时间是黄瓤地瓜配上玉米面或高粱面或大米面做成的,其他时间则是把地瓜干和各种面粉做成的地瓜干糊豆,如果做糊豆的时候加上了黄豆面儿,糊豆出锅前要适当加上一点盐,就成了咸糊豆了。
人穷的时候,喝糊豆也没个够儿。那时农村饭桌上的饭碗要么是小黑泥碗,要么是白瓷碗,反正老的少的喝起糊豆的时候一碗接一碗。至今我还记得小时候喝糊豆时,父亲不时地要喊我到他的跟前,他总是把碗里喝糊豆挑出的豆瓣用筷子一点一点地夹到我的口中。
我小的时候也帮着娘做糊豆。家里粮食少,要精打细算,一早一晚家家户户都要做糊豆,老的小的每人喝上两碗糊豆就是一顿饭。有时桌上娘切上一盘咸菜,有时桌上会有一盆娘炒的青菜,除了逢年过节来客外,饭桌上几乎见不到肉的。
现在沂蒙山区的糊豆已经成为地方小吃。天南海北的外地客人来到沂蒙山区,喝上一碗沂蒙咸糊豆,既有黄瓤地瓜的甜味,又有黄豆瓣儿和大米面儿的香味绵味,还伴有一丝咸味,有时根据一年四季还配上菠菜叶儿、白菜芯儿,不再是为解饥饿而吃,而是为品尝而喝。
沂蒙煎饼历史悠久。清代蒲松龄在其《煎饼赋》中写道:“煎饼则合米豆为之,齐人以代面食。”“圆如银月,大如铜缸,薄如剡溪之纸,色如黄鹤之翎,此煎饼之定制也。”
作为煎饼的发源地,在沂蒙广大农村至今仍保持着“户户支鏊子,家家摊煎饼”的习俗。特别是《舌尖上的中国》“舌尖二”第一集《脚步》里,所有沂蒙山区的人们都听到了熟悉的乡音,看到了最质朴的家乡美食——沂蒙煎饼。
现在在沂蒙山区可以吃到各种粗粮、细粮以及粗细粮混合的全麦煎饼,面煎饼,小米煎饼,玉米煎饼,高粱煎饼等一二十种煎饼,沂蒙山区的煎饼卷大葱成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吃。
革命战争年代,陈毅元帅看着战士们吃着沂蒙煎饼卷大葱,他编了一个顺口溜:“吃煎饼,卷大葱,张大嘴,口一咬,手一松,吃个煎饼就几分钟。”山东省蒙阴县野店镇烟庄村,是闻名全国的“沂蒙六姐妹”的家乡。在孟良崮战役中,“沂蒙六姐妹”为了支援前线,共烙煎饼达到了7.5万公斤,沂蒙煎饼为中国革命作出了巨大贡献,从此,沂蒙山区的煎饼卷大葱享誉全国。
我小时候吃的煎饼主要是地瓜干、地瓜干掺玉米或地瓜干掺上少量小麦为原料的煎饼。吃全麦煎饼的时候只有麦收结束,生产队里给各家各户新分了麦子的时候,娘会根据分配到的麦子数量的多少,决定家里吃几顿全麦煎饼。每当娘泡上这一盆全麦,我们推磨的时候感觉石磨也比平时轻得多,随着盆里的麦子被娘一勺又一勺地舀到磨眼里,磨槽里的麦糊子一拨又一拨地流淌到盛糊子的瓷盆里,想到马上可以吃到娘烙的香香的全麦煎饼,心情格外的舒畅。
至今记得娘总是把第一个麦煎饼从鏊子上揭下来就递到我的手里,娘总是跟上一句:“自己扒棵葱卷上,上小油罐里再舀上一小勺猪荤油,撒上几个盐粒。”这个煎饼咬一口在嘴里越嚼越香,铭心刻骨,终生不忘。
在我的家乡,女孩子到十二三岁娘就要教会烙煎饼的。烙煎饼一是铁制的鏊子,分为大中小三个型号,最大的我们都称“八印”鏊子,中型的称“六印”鏊子,长大了看有关资料,我们小时候说的“八印”鏊子是直径85公分的,“六印”鏊子是直径65公分的。鏊子不论大小都有三足,可以用柴草或木炭加热,我小时候看到的婶子大娘都是用柴草加热的,所以每个农户院内院外都有柴草垛;烙煎饼推动糊子的工具我们叫“篪子”,木制,板状,弧形,有柄,其实烙煎饼的技术高低关键就在于使用篪子的技巧,技术高的,用篪子把糊子舀到鏊子面上,一气呵成,煎饼厚薄均匀一致,多舀的糊子用篪子一抹又回到糊子盆里;技术低的,用篪子往鏊子上舀糊子时就手忙脚乱,糊子在鏊子上面被涂得厚的厚薄的薄,鏊子下面的柴草不冒火净冒烟,熏得眼泪直流。烙煎饼的时候还要配上个油擦子,我们又叫油褡子,就是一块厚棉布沾上油,烙上几张煎饼,要用油擦子把鏊子面擦一遍,这样就不会出现揭煎饼的时候粘到鏊子上,把一个整煎饼揭碎了。
家乡的人们出发到外地,往往要带上煎饼、大葱、咸菜、咸鸭蛋或熟鸡蛋,只要随身带着这些食品,走遍国内外都不愁吃不饱吃不好。现在南方的客人到沂蒙山区来旅游,往往主动提出来品尝一下山东的“煎饼卷大葱”,可往往咬不动,吃不上两三口就放下了。
20多年前我曾经出发到上海,住在上海大百科全书的招待所里,每次吃饭的时候,我们几个人都是吃着自带的麦煎饼,卷上大葱和咸菜炒红辣椒猪肉丝,大口大口地咬着煎饼,吃得又香又津津有味,把招待所里的工作人员“馋”得忍不住向我们讨要煎饼尝一尝,可她们看我们吃得香,对她们来说,吃惯了米饭和馒头,对煎饼咬上两三口实在咬不动太费劲也就不得不放弃了,实在没有口福享受沂蒙煎饼。
故乡的味道就是煎饼的味道、糊豆的味道,故乡的味道是鲜活的、精神的、历史的,故乡的味道是可传承的、发扬光大的、永远抹不掉的。
这样的味道只有故乡才有。
这样的味道只有儿时的故乡才有。
这样的味道也只有在游子心里历历在目、铭心刻骨。
【作者简介】冯连伟,山东临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副会长、山东自然资源作家协会副秘书长。作品散见于《阅读》《散文海外版》《散文百家》《绿洲》《中国报告文学》《当代散文》《山东文学》《时代文学》等杂志;有作品选入各年度散文选本,曾获山东作协颁发的《时代文学》年度散文奖、《齐鲁作品年展》最佳作品奖、全国散文大赛等若干奖项;著有《静水深流》《真水无香》《似水流年》《掬水留香》《水,在说》等散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