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八十年代初，我在搪瓷厂干临时工，每天三班倒，每班有一餐要在厂职工食堂里吃。这种大锅饭千篇一律，真正好吃的非常有限。吃厌烦的时候，就会惦记街上食堂，解放路聚丰园饭店的麻婆豆腐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西安聚丰园饭店位于解放路东四路东南角，它的北侧是大名鼎鼎的西京国货公司。说起聚丰园，大家都知道经营川菜，但它却是从上海迁移而来。1931年，上海市聚丰园川菜馆创立，历经近二十年的艰苦创业，其品牌深入人心，并更名为聚丰园饭店。
1956年，聚丰园饭店积极响应国家号召支援大西北建设，整体迁来西安，落户于解放路东四路口，取名聚丰园川菜馆。1970年重新修建后，改名为西安川菜馆，是当时西安规模最大、档次最高、味道最为正宗的川菜馆，被称为西安市“四大名店”之一。1983年再次改建、装修后，增设了旅馆部和商品部，营业面积扩大到了2000多平方米，成为一家集餐饮、住宿、购物于一体的综合性饭店，并恢复其老字号，更名为聚丰园饭店。
饭店四层西式建筑，简洁明快，与西安饭庄大楼非常类似。一楼大堂窗明几净，有小吃、有炒菜，一边竖着个像汽油罐一样的罐子里边装着散啤酒，每到夏季，附近居民都会拿着暖瓶去打啤酒，啤酒两毛一斤，一个暖瓶最多装4斤，是消夏的最佳饮品。
夜幕下的解放路 图/@西安旧事
由于是传统老店，其主打川菜驰名古城，其中，“夫妻肺片、麻辣血旺、红汤狗肉、家常海参、豆瓣鲤鱼、毛肚火锅、干煸鳝丝”等精品川菜先后荣获陕西名菜称号；鸡丝大馅馄饨、鸡蛋饼”荣获“中华名小吃”称号。尤为让人欣喜的是“肉末豇豆、蒜泥白肉、榨菜肉丝、连锅汤、河水豆花”等家常风味菜式，还有家常川菜代表菜，麻婆豆腐、宫保鸡丁、鱼香肉丝等，取材方便，操作易行，更受普通老百姓的欢迎。
那时候，囊中羞涩，口中乏味，总想吃油水大的菜。去川菜馆买一盘麻婆豆腐是件奢侈的事，虽然一盘仅三毛五，但为吃一个菜处心积虑，精打细算，也是煞费心机。
中午吃饭时间，我骑着自行车到了聚丰园，先在柜台开票，买一盘麻婆豆腐，随后敲明撂响的让服务员把票和饭盒递给赵小根，便开始耐心等待。赵小根是我邻居，长我两岁，他和他的母亲都在在这里工作，我们两个关系很铁。小根的铁哥们小七是大厨，两人有着共同的嗜好，下班后都爱喝两口。因此，递进去的饭盒很快到了小七跟前。只要不是聚丰园的盘子，那一定是自己人，是自己人，菜量一定比平日要大，油水也要给足，要么找熟人干啥！
麻婆豆腐是川菜代表菜，既亲民又廉价，是我那段时期的最爱。从饭盒递进去的那一刻起，我的嘴里已渐渐有了滋味，麻辣鲜香的味道早已萦绕其间，垂涎欲滴！说来你可能不信，从1980年到1997年，我的体重一直维系在51公斤上下，在时下看是健康的，但对一个体力劳动者来说体重严重不足，体格瘦小让人误以为是童工。每当加班困乏时，工友戏言到：“小李，你脸上就剩下一双大眼睛了。”
不消一刻，一饭盒烫手的麻婆豆腐递了出来时，此时什么也顾不得了，飞速蹬回厂大饱口福。饭盒一打开，立马引来无数馋虫，大家虽然吃过了，还想要再尝尝。一个手快的一勺舀起送到嘴里，谁知，这“麻、辣、烫、香、酥、嫩、鲜、活”的豆腐一进口就烫的嗷嗷直叫，吐又舍不得，就一吸一吸吸溜着“烫、烫、烫”的叫着，令人忍俊不禁。不得不承认，这麻婆豆腐是米饭的绝配，有了这道菜，要多吃2两米饭！
再说说小七，小七本名苏光中，瘦高个儿，白白净净，干净利落。赵小根告诉我，小七和他都是1979年招进西安川菜馆的，小七进来没多久就取得了三级厨师证。小七特别爱干净，别的厨师下班，厨师服、帽一卷塞到服装箱里。小七不行，他总是把衣服和厨师帽叠得整整齐齐，每天穿上吱吱楞楞，特别精神。赵小根还说，小七手脚麻利，菜炒得好，拿手菜干煸鳝丝、豆瓣鲤鱼、水煮肉片，每有包席都是小七主打，出品很快，深受新老顾客爱戴，顺利拿到一级厨师证。但天妒英才，2007年英年早逝，半百人生留下了美厨之名。
聚丰园轻工合影，左1为赵小根，右2为苏光中
二
其实，打我小时候对聚丰园就很熟络，都是我那爱喝酒的父亲领我来的。父亲喝酒一般去东二路酒馆，到了夏季二路酒馆不卖啤酒，他就到聚丰园或民乐园餐厅去，遇到人多排队，就让我去站桩，他则坐在一旁用草帽当作扇子扇着，等着酒来。聚丰园大堂的储存啤酒的大罐就在售票窗口旁边，排到了我，交了2毛钱，递给一张小票，在储酒罐前交了票，捧着盛好啤酒的粗瓷大碗，小心翼翼地走到父亲跟前，父亲一高兴就让我喝一口，随后又吐了出来。在我的印象里，啤酒太苦没白酒好喝，白酒虽然辣，但透着酒香。印象中父亲无论喝白酒、啤酒，从未买过炒菜，只是一包花生米了事。但对于炒菜父亲很是拿手。
困难时期，父亲常常托下放到乡下的老乡买羊肉、黄鳝、泥鳅等，由于嫌腥膻少时无福享受，到是一款素菜非常适口，记忆犹新。食材是青辣椒，洗净后剖开，将散面酱涂抹一层、撒少许食盐，然后再放一层涂抹一层面酱、撒盐，摆满后上锅蒸，约10分钟后出锅。蒸好后的面酱青椒软榻了许多，用刚出笼的蒸馍一夹，美味至极。后来才知道父亲的这道家菜是改良版的虎皮尖椒，油不够面酱湊，这是老一辈的生存之道。
再往后几年，与已经恢复原名的聚丰园有了更多接触。1987年秋天，我给弟弟在此办婚宴，恰逢我的好友王均友人生大喜，由于我时常外出无法联络，结果在聚丰园来了个双喜临门！我解放路的伙伴们，以及他们的兄弟姐妹，结婚时只要在聚丰园，都会请我作婚礼主持，因此一段时间里聚丰园上上下下的人都认识我。
2006年10月31日，西安20名厨街头传授芹菜的各种做法 图/@沈继军
1997年，我的公司开在尚勤路，招待直接安排在聚丰园。彼时聚丰园又作了提升装修，一楼大堂的租了出去，吃饭要上二楼，接待要客有几间包间。餐饮部时任经理是王建民，他是赵红丽的丈夫，他们在聚丰园结缘，婚礼在兴庆宫公园东门的西安烤鸭店举行。我是娘家人，婚礼上我代表娘家讲话，送去了最诚挚的祝福，打这以后，我去聚丰园更顺溜了。
西安川菜馆子多，但国营的就这一家，因此招待亲朋好友、生日婚宴等都爱来聚丰园。一段时间里聚丰园人满为患，吃饭要排队等候，每到这时，一个电话王总就会安排妥帖，非常便利。
2003年“西饮”集团重组，聚丰园饭店并入西安烤鸭店，更名为西安烤鸭店聚丰园分店。确定了以“正宗川菜、金牌名优小吃、精品烤鸭、特色鸭菜及系列筵席”为主的经营格局。在继承其原有的传统名菜、名点外，广泛收集资料，经反复试制、挖掘、引进、创新的菜肴共计227种，面点11种。“夫妻肺片、麻辣血旺、红汤狗肉、家常海参、豆瓣鲤鱼、毛肚火锅、干煸鳝丝”等精品川菜先后荣获陕西名菜称号；“鸡丝大馅馄饨、鸡蛋饼”荣获“中华名小吃”称号。2007年12月，西安解放路地区实施拆迁改造，聚丰园饭店被拆。
80年代周玉梅（左2）和同事在单位门前留影
聚丰园的川菜，麻辣鲜香，有滋有味，拴住一代人的味蕾记忆。我家所在操场巷的居民，大凡老人过寿、儿女结婚，抑或招待亲朋都会选择聚丰园，他们觉得聚丰园熟门熟户，到了饭店都是熟人，备感亲切。赵小跟母亲、已退休多年聚丰园老职工周玉梅曾说“操场巷人给聚丰园做出不少贡献。”而操场巷人则总爱拿聚丰园的炒菜（味道）说事，如果在外边吃了川菜总会说“和聚丰园的味道比还差点！”聚丰园已深植大家味蕾记忆当中。
从口味上说，人不可能一辈子从一而终，总是在不停地变。缺油少粮时口味偏重、爱肉食、偏麻辣。到了中年口味偏清淡，就连吃了一辈子的辣椒都戒了，这或许是适口者珍，或许是从吃饱、吃好到吃健康的需要。如今聚丰园远去，往事犹在眼前，我依然留恋着聚丰园当年的那盘麻婆豆腐。
2017年6月16日一稿
2021年12月16日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