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的老广
是老城区菜市场里穿拖鞋叼香烟的阿伯
是珠江边榕树下扑大葵扇遛孙的阿婆
是老茶楼里背着布包看羊城晚报的阿叔
但在广州不多的几家老牌西餐厅里
里面的食客都是「身光颈靓」的老广
他们穿着西装皮鞋「锯扒」喝咖啡
让人惊觉：原来广州也有「老克勒」
广州的西餐厅有两种，年轻人爱去的，是拥有熟成牛排、气泡佐餐酒和曼妙夜景的新派Bistro餐厅。
而那些装修怀旧、口味改良过的老牌西餐厅，并没有被时代淘汰，因为它们拥有一群优雅又多金的老年fans。
太平馆西餐厅有三层，工作日饭点依然座无虚席。
三五街坊老友选择软包卡座，「撑台脚」的老夫妻则落座在了另一侧的靠墙小桌。
入耳的分明是地道粤语，但打眼观察他们的衣着，却和印象中的老广大有不同——
阿叔们带着报童帽，上身格子衬衫叠穿灯芯绒外套，领口和袖口扣得仔细，左手腕不经意露出一只「金劳」，低调贵气。
西裤熨得平整，裤脚刚好盖过鞋面。
脚上是一双英伦牛津皮鞋或耐克/鬼冢虎的波鞋，还有一只单肩小皮包，行动有些缓慢，但背还是站得笔挺。
在太平馆复古装潢的渲染下，恍惚间像是来到民国时的留洋青年聚会。
阿姨们则各有各的美。头发染的乌黑，烫成精致小卷，打「摩丝」贴在耳后，露出华丽的耳坠。
毛线格子长裙勾勒出保持得很好的身材，缎面手套收口处隐隐露出玉石手链和金镯，脚上一双皮靴保养得细腻锃亮，看不出使用痕迹。
或是干练的西装搭鲜色毛衣，用丝巾斜斜打出一个领带，九分西裤露出小皮鞋，休闲又优雅。
他们和服务员是老相识，叫唤点餐都是直接叫名字，像吩咐自家女儿一样耐心。
牛排、焗饭、三明治最受欢迎，餐后甜点多是雪糕船和舒芙蕾。
牛排、焗饭制作的时间比较久，老人们也不催促。有伴的在轻声交谈，独自一人的便端坐着，凝固成了一幅油画。
等到菜品上齐，阿姨们将牛排淋汁、切成小方块，合上嘴细细咀嚼。
再撕开细砂糖的小口倒进咖啡，小铁勺划圈搅动，捏着杯耳轻抿一口。
焗饭、炒饭或者意面，用两个汤匙舀一勺放入自己的盘子，作为临时的分餐碟。
甜点会后上，保证雪糕球吃到最后也不会融化。
餐罢也不急着走，老友间总有叙不完的旧。
柠檬水加了三遍，才缓缓从包里拿出泛白卷边的充值会员卡，呼唤服务员买单。
有时年轻人去西餐厅都免不了拘谨，而这些时髦的老人家在西餐厅，熟稔得像自己的主场。
对他们来说，这些老牌西餐厅从小吃到大，和街角的茶楼、楼下的粤菜馆没有两样。
唯一的区别，是要换上与环境匹配的洋气装束，留给自己三小时平淡生活之外的美妙悬浮。
虽然吃的是西餐，也不能打破老广骨子里对性价比的追求。
这些老牌西餐厅的出品，并不是正统的西式食材和烹调，而是「西为中用」的豉油西餐。
*豉油西餐由香港传入，最初是为吃不起洋人开的高档西餐厅的香港平民打造的，后来传入了广州
最经典的前菜瑞士鸡翅，用豉油加上葱姜冰糖熬煮，挂着浓厚的咸甜汁，外国客人尝后大呼「Sweet」，却被误听成了「Swiss」而得名。
能轻松切开的松软牛排，是厨师先用刀背拍松，然后浸泡在豉油、生油、绍酒等调料中冷藏腌制一个晚上才有的效果。
煎好后会在铁板垫上萝卜、西兰花、土豆这些「薯菜」，搭配由豉油和番茄酱调成的黑椒汁，上桌时滋滋作响，热辣又丰盛。
*怕热气的老广会选番茄汁，比黑椒汁清润
绵密巨大的舒芙蕾，本地厨师觉得缺少口感，于是悄悄在中心填入水果和冰淇淋，形成了外焦脆内冷硬的层次。
还有广东口味的罗宋汤，将蒜泥和牛油两种中西食材一起下锅炒热，在倒入番茄膏、牛肉粒、芹菜和萝卜，加水大火猛煮，浓郁酸甜。
*港式罗宋汤，还保留配餐包的西式传统吃法
在广州阿叔阿姨的眼中，这些口味家常、分量十足的菜品就是正宗的西餐，那些连筋带骨的牛排、半生不熟的烩饭「无咩味」。
老牌西餐厅们也深谙老年食客们的心理，不仅设置了每日特价菜品，充值还有不小数额的餐费赠送，他们可以心安理得地消费。
一客牛排一份汤，再节约人均也要上百元，常客都选择充值最高档来获得五折的优惠。
像是这位阿叔，每回都会为赠送的10000元而充10000元，一时不知该说是阔气还是接地气。
《花样年华》里周慕云和苏丽珍在西餐厅各怀心事喝咖啡的画面，在这些叔叔阿姨年轻的时候真实出现过。
常年光顾西餐厅的老人，大多是一生优渥的old rich。有早年留洋回来的精英、工作体面的公职人员，还有小资惯了的退休老师。
老牌西餐厅见证着他们人生中的美好时刻。
小时候最美味的甜品，是爸爸发工资那天来美利权冰室买的红豆雪批；读高中时，要是哪个同学请吃太平馆的火焰雪糕，是可以「威水」一整年的谈资。
暧昧时约心仪女孩吃一顿大公餐馆的葡国鸡，追到手的概率会大幅提升；结婚纪念日，提前订好绿岛西餐厅的玻璃屋包厢，就是最有仪式感的浪漫。
退休后，人闲了下来，儿孙也渐渐不用自己操心。最重要的是还有丰厚的退休金，于是光临西餐厅成了日常。
六点早起约茶友喝个早茶，叹到九点十点，去市场买好晚餐的菜，午饭就和老伴去西餐厅「撑台脚」——因为晚餐时间儿孙才下班放学回家，中午老两口懒得开火。
有时也会早茶直落午餐，下午再专程来吃个包叹个啡。
熟客会和服务员说不用「开茶」，这样能节约4块钱的茶位费。
比起打扮随性家常的老广，「执靓自己先出街」大概是一种更高级的悦己。
他们的时髦腔调，没有因为眼角的皱纹和手中的拐杖消减丝毫，年岁为他们增添的是不过时的优雅。
看着他们吃西餐的身影，就会让人相信，就算有天这些西餐厅不复存在，他们也会在家中旋开红酒，庆祝每个平凡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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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想在圣诞树下吃西餐的猪遥遥
编辑：想在黄果树下吃黄果的Delyn
摄影：想在自己家里吃晚餐的Santo
设计：想在大榕树下吃中餐的郭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