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华晟｜仪式里的年味儿

旅游文乡枞阳 2022-02-03 22:34

昨日得空与友人小酌。几杯下肚，大家聊起各自小时候的过年仪式。我说完老家祭祖的传统习俗之后，他们饶有兴趣，怂恿我记录下来，留住那些或将要逝去的年味儿。于是，有了这篇小文。

——引子

小时候对过年的期盼贯穿了正月之外的所有日月。刚进腊月，年近了，期盼更满了。孩子们望眼欲穿的心，总想绕过那些繁琐的、陈腐的传统与习俗，直奔到丰盛的餐桌前、红包边、新装上。长大后才发现，当初吃了什么美味，拿到多少压岁钱，穿过什么新衣裳，早就印迹模糊了，记忆犹新的是那份喜悦的心情，回忆满满的是一度深恶痛绝的繁腐冗长的仪式陈规——正是有了它们，年才过得有板有眼、有滋有味。

相对于大年，我更期待的则是小年。这不仅因为小年真正揭开了新年的序曲，还因为父母要讨下一年的吉利而明显控制了恼怒与责骂的频率，而且小年的仪式相对简单，不用耐着性子就能等到美味佳肴摆上餐桌。

图片：盛敏银

老家那一带的小年是在腊月二十四，记忆中并没有送财神或灶王爷去天庭的风俗。事实上，我们似乎更注重维系血脉传承的家庭关系——小年的重要任务是迎接并拜祭列祖列宗。据说，散布于世界各地的先人们，一进腊月就开始漂洋过海，长途跋涉，不辞辛苦地回家过年，而小年这一天，正是他们约定好“迈进”家门的日子。

一大早全家就要一起准备并完成两件事情，打扫房屋和备好祭品。一家人通力协作，扫地、擦桌，洗刷锅碗，收拾衣物等，之后大人们就要准备祭祖的菜肴了——三道或五道均可。母亲通常会做五道荤菜，因为老祖宗们“在外”辛苦忙碌了一整年，回家理当受到盛情款待，享受儿孙孝道、天伦之乐。熬煮半熟的公鸡从锅里捞出后以竹筷支撑、摆成原型——头顶鸡冠，扯直鸡脖，做仰面朝天打鸣状；煎制半熟的刀鱼要保持完好——虽然剖了肚剔了肠，但鱼鳞、鱼鳃和鱼尾一应俱全；带皮的肥肉切成方块，与生腐（升富）放在一起红烧，再分别盛盘，堆放整齐，红润油亮；最后再来一道油炸肉丸——这是自家剁好的肉馅，配上豆腐、炒米、葱姜末，提前几天就炸好了，每年炸好的第一锅肉丸都要预留专门用作小年夜和除夕夜的祭祀供品。

我被委派完成两项神圣又重要的任务——准备纸钱和击罄祭拜。这两项传统仪式在不少人家是没有的，或者早就省略了，但母亲在世时一直坚持着爷爷遗留下来的传统。我从小就听说，那种祭祀用的大表纸如果直接烧了的话，先人们在阴间拿到的是布料；倘若在纸上敲上铜钱的印迹，先人收到的则是银钱。这种钱币与纸质的冥币相比，更像古时的通货，价值自然就更高一筹。要印上铜钱印迹，需要用到一件专门工具——铁质圆锥体的模具，底部是外圆中方的铜钱图案，配上一个小棒锤。

我从柴火灶里掏出质地细腻的青灰，均匀地铺在地上，再把一叠大表纸放置其上，拿出模具，点好蜡烛或燃香，跪在地上，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一行一行、一叠一叠地敲打。最初的惯俗要准备一枚真实铜钱或硬币，将模具压在上面打制，后来因为效率较低，这道工序就减免了。南方的寒冬，钻心的冷，不消片刻，手就冻僵了。我偶有偷懒之心，纸上的“铜板”被打得歪歪斜斜、稀疏零落，被父母瞧见就要不断提醒我打得更密集些，这样先人们才能收到更多的银两。我只好耐着性子，圆圆相切，打出既整齐美观又分量厚实的纸钱来。棒锤敲打模具、模具撞击纸张，上下两种频率不同的金属质地的声响，此起彼伏，“当——咚——当——咚——”地一应一和着，时至今日仍在我的脑海里挥扬着无穷的韵味……

父亲换上崭新的中堂，正中央处贴着一纸牌位——“朱氏历代祖宗之位”。据说牌位有着身份认证的功能，无论家里家外经历怎样的变化，有了它，祖宗就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家门，可以堂而皇之地回家、列席，不会被门神挡在门外了。天将黑，母亲开始布桌摆盘——五菜五饭，五酒五筷。每回母亲一边布置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大抵的意思是，那些熟悉的或还不曾谋面的、已经抵达的或还在途中的先人们，大家见面相互招呼一声，彼此关照一下，携伴回家过大年……

我拿出一早就擦拭光亮又洁净的铜罄和铜锤，不重不轻、不急不慢地敲三下，当——当——当——悠扬清澈的罄音传遍厅堂，祭祖仪式正式开始了。我面朝祖宗牌位，蹲在桌后方，左手执纸，右手点火，一叠一叠地加上去——这是爷爷去世前特意交待的烧纸方式，是他与我们在阴阳两间的对接信号，保障着家庭“财富”安全送达。父亲点燃一串爆竹，母亲轻声地呼唤着——老祖宗回家过年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