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邢海洋 三联生活周刊
三联生活周刊
一本杂志和他倡导的生活。
文 | 邢海洋
央视“3·15”晚会曝光“土坑酸菜”的腌制方法，芥菜地头的大土坑、塑料膜、光脚踩、烟头、超量的添加剂……抱歉，我不想再描述了，想到自己曾吃过那么多袋老坛酸菜方便面，还都是这两家主流品牌，不仅消化道难受，还有一种强烈的羞耻感。
“3.15”晚会上曝光的“土坑酸菜”（央视新闻视频截图）
我姥爷是从饥荒年代过来的人，给我讲过逃荒路上发生的事儿。口渴了，他们会从车辙印里捧水喝，水里还游着小蝌蚪。少年的我一直好奇，他老人家那时候是把小蝌蚪给撇出去，还是就喝掉了。后来我连生水都不敢喝了。生活在现代社会，从小受到饭前便后要洗手的教育，卫生无菌早成了脑袋里最深处的潜意识。这时候，“3·15”晚会却告诉你，那些代表着文明和卫生的一层层包装袋的里面，仍是田间地头的粗粝。对我而言，这个打击甚至超出了苏丹红咸鸭蛋和瘦肉精猪肉。那些好歹还是造假，或是有争议的饲养方法，“土坑酸菜”告诉你的却是毫不掩饰的农耕时代最粗糙的生产状态。
“土坑”而非“老坛”，光天化日之下毫无技术含量的食品安全漏洞，为什么长时间未能得到监管？这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
按央视记者的调查，田间挖坑腌制酸菜在湖南省华容县是一种普遍的现象。华容县素有“中国芥菜之乡”之称，芥菜是该县强农富农的支柱产业，年产值达50多亿元。按被曝光的插旗菜业员工的说法，他们那儿有二三十万人靠芥菜为生，这次曝光，“土坑酸菜”行业遭灭顶之灾。既然是一个地方的支柱产业，如此多的人赖此为生，可为什么没人对食品卫生隐患有所警觉呢？
有一种说法，土法腌酸菜是祖辈流传下来的传统，多少代人是这样做的。的确，几十年前我们不得不以“眼不见为净”判断食品安全标准。说来话长，相传一次汉武帝、寿王和东方朔谈及什么东西最干净，汉武帝问：“世上以何为净？”寿王说，“世间上的万事万物，均以水而得洁净。东西脏了，经过水洗就得洁净，身体污秽了，用水冲洗也能尘垢尽除。”东方朔听后不以为然，反问道，“假如有人往酒里掺了尿，如何以水为净呢？”最后的结论是“眼不见为净”。当然，古人的知识和能力也就到那里了，只好自欺欺人，看不到就算没被糊弄。可现在，我们生活在一个摄像头遍布的时代，再光脚踩酸菜，怎么可能不被看到。
“3.15”晚会上曝光的“土坑酸菜”（央视新闻视频截图）
骑摩托车的都知道一种有效的监管手段，就是摄像头记录仪。你去加油站加油，那里的加油员就会拿着你的驾驶证和行驶本，冲着远处的摄像头晃一下，你的加油资质也就记录在案了。更不用说那些遍布大街小巷的电子眼，汽车每进入一个行政区域都会被闪光灯闪一下，把行踪记录下来。“土坑酸菜”的传统持续了这么多年，只能理解为地方管理部门的选择性忽视，或者是习惯成自然。与瘦肉精、苏丹红乃至三聚氰胺相比，这不是一个技术层面的问题，那些没点化学生物知识是无法识别的。“土坑酸菜”之“坑”，就在于它是那么显而易见，可参与者、监管者熟视无睹。
茅台以15万元年薪招聘踩酒曲女工，点名要求211大学毕业生，突出的是传统工艺，但踩曲前是要严格清洗消毒的。而田间地头的踩酸菜，又是附加值很低的副食小菜，怎么可能有清洗消毒程序。厂里反复强调的对收购原材料的清洗，也消除不掉消费者感官上的恶感。
艺人武艺曾在节目上吃老坛酸菜牛肉面
去年底贵州的一位主播以9.9元的价格向粉丝售卖了一包自己腌制的酸菜，买家以“三无”为由投诉，索赔1000元，当地市场监管部门还曾介入调查。“土坑酸菜”田间地头的生产流程却一路绿灯，凸显了监管的缺失、方便面大厂的失职。
在吃方便面这件事上，我在反思自己究竟错在哪了？的确，这是懒人食品，太方便了，因为偷懒，我吃了，这是需要反思的。同时它还是廉价食品，廉价本身就带着低成本的隐患。比如街头的麻辣烫，摊主干脆在碗上套个塑料袋，很明显是为了减少洗碗的成本。可方便面是不一样的，方便面是跨国公司在生产销售，这些企业的利润以亿元为单位计算。比如康师傅2020年营业收入676亿元，仅方便面业务就实现27.33亿元利润。如此大的规模，这么多的盈利，品控按理说应该是很严格的。
“3.15”晚会上曝光的“土坑酸菜”（央视新闻视频截图）
因为担心食品安全，我只买大品牌。这些几乎伴随我们30多年的方便面大厂，价格也比小厂高得多。康师傅一家就占整个行业销售额的四、五成。选择他们，正是觉得他们会爱惜羽毛，有实力做好品控。
可康师傅和统一这两家在方便面行业占绝对优势的企业，并没有把好供应商这一关，这本来应该是一个相对简单的任务，而且是一个食品企业的本分，他们却没做到。统一发了一个公告切割与供应商的关系，称供应统一的酸菜包不是“土坑酸菜”，如果虚假，现在的供应商“锦瑞”愿意承担法律责任。原来，酸菜业的供应商也有临时工，是临时工租用了统一供应商“锦瑞”的厂区。可统一难道没听过瓜田李下的成语。
不法商人也知道违法的成本内外有别，对海外的酸菜生产颇为留意。他们也可能向康师傅和统一提供了质量更高的酸菜，也可能没有。但事后的辩白都是苍白无力的，一个没有道德操守的企业不值得信任。那些大品牌、大企业，如果没能力掌握供应商的食品生产信息，也不值得信任。
《深夜食堂》曾在剧集中植入了酸菜牛肉面广告
但我也在反思，占到行业一半产值的企业却要选择田间土坑里发酵的酸菜，这是否是整个行业的悲剧？方便面是大众食品，某种意义上甚至是保障性食品，一提价就会引发抱怨。而海外品牌的方便面价格的确比国内这几家品牌贵得多。或许是对价格的极度敏感导致了方便面厂商的选择性无视。但同样的国产品牌，那些卖得没有康师傅和统一多的反而没卷入“土坑酸菜”风波，似乎又否定了我的推测。
只能说，只要有一个环节把住了关，也不至于让这么多消费者恶心到反胃，这真是太让人难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