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条大赛(第13季)丨程华:母爱从无简装版

旅游 上游新闻 2022-03-28 11:25

原标题:头条大赛(第13季)丨程华:母爱从无简装版

母爱从无简装版

程华

上班族、好吃狗、中学生的妈。三个关键词叠加,菜市场便成了本人周末非去不可的打卡地。

赤橙黄绿青蓝紫。菜市场俨如热气腾腾的调色盘,色彩丰富得让人咋舌。单说那绿吧,翠绿、深绿、苍绿、秋香绿,还有黄绿相间、黄白交融······那叫一个活色生香闹闹嚷嚷啊。

眼前这一竹篮的绿,绿得静气,绿得秀雅,细看却是经年旧相识。见我两眼发光,身着土布围裙的白发婆婆赶紧抓起一把凑我眼前:“选点儿吧,清明菜,鲜得很呢!”

哦,又到了品尝清明粑的时令了。我蹲下,细细打量。一小株一小株,根须带些泥土,椭圆小叶玲珑喜人,叶面茎梗的灰白绒毛雾蒙蒙犹如婴儿额上暖烘烘的细发。这小可爱握在黄毛小儿手里,就是一首关于春天的儿歌;装入妈妈我的手提袋,就能变成一盘让儿子大快朵颐的好春食。

得抓紧去野外了。别说四月清明节,便是此时清明菜多已打苞,口感就乏善可陈了。寻思着,还是抓了一大把过秤。我没法拒绝眼前这皱纹密布的脸上慈祥又期盼的眼神。

如今快餐时代,什么半成品成品都不难买到:切细的土豆丝、腌制过的鲈鱼、削了皮的马蹄、调好的蛋挞液······省了许多自己动手的繁赘。清明菜也直接入市,便利倒是便利,却缺了野间寻觅采摘之趣。这个便利,我其实不想捡。

想起小时候,每至春阳乍暖,我会跟妈妈去田间地头。清明菜又叫佛耳草、鼠曲草,妈妈说这东西好得很,调中益气、止泄除痰。学医的妈妈关注清明菜的功效,我感兴趣的只有一个“玩”字:寒湿冬季只留下背影,当然,我希望它一去不返。眼下沐着暖阳春风,一边摘清明菜一边追蜂扑蝶,那是何等快意淋漓。

一回家,妈妈马上开始忙活:一株株掐下清明菜最嫩的芽尖,那些头顶了黄色花苞的一律丢弃。谈不上浪费,这东西漫山遍野实在太多,任挑任选。将掐好的嫩芽反复淘洗,洗掉混杂其中的泥沙、石子、杂草,滤干水分。掐尖、淘洗的过程,费时费事且缺乏技术含量,我一般不屑于关注。

待“咚咚”刀俎声渐次密集,说明清明菜已被利刃分切成小段,接下来该密密地剁细了,我才不紧不慢凑近去看。但见菜刀明晃晃上下翻飞,一大团嫩绿慢慢变得细碎。清明菜不似许多蔬菜那般脆嫩,一刀下去“咔嚓”断裂,很容易切成想要的形状。小小清明菜,看似幼嫩实则纤维柔韧,用重庆话说就是“绵”,得耐心地细细地剁,直剁到软绵绵的茎叶变成糊酱,剁出的汁液将菜板染绿一大片,如此才算完成了制作清明粑的一道重要工序。

接下来操作也简单。将剁好的菜泥盛入一只大碗,倒入一小碗面粉、适量清水,加一点白糖拌匀,揉捏成团。此时菜面已浑然一体呈淡绿色。将面团分成一个个小面团,用手掌压成圆饼状。接着烧沸一锅清水,将小圆饼们放蒸格上蒸十来分钟,一盘清香四溢的清明粑便上桌了。

在学龄前儿童的心目中,爸妈是强大到近乎伟大的存在,他们所说的一切皆是金科玉律。当然这认知里也包括清明粑——我一直以为,妈妈做的清明粑是世上唯一款,所有清明粑,无论长相还是滋味一定与之高度统一。直到数年后,在一个要好的同学家吃到了另一款。

同学莎的妈妈是重庆土著,据说娘家在渝东南,爸爸则来自南方沿海。莎爸爸大学毕业后定居重庆,多年后鬓毛渐衰乡音未改,每次见到我,他总是亲切而一丝不苟地将我的名字唤成“青蛙”。莎妈妈做的清明粑,则彻底颠覆了我对于清明粑的固有印象。

莎家的清明粑,用料更丰富,工艺更高级:先用糯米面、面粉、切得细碎的清明菜加水,反复揉成光滑的面团,再用黄豆面、花生碎、芝麻、红糖和成馅料。接下来与包汤圆差不多:用手揪出一小团面团,按扁,再捏成一只小碗状,放入一小团馅料,捏拢面口,揉成一只汤圆的样子,然后摊开手掌并拢五指将“汤圆”压成一只扁圆的饼。坐锅烧油,将饼一个个放入,中火慢烙至两面微黄即成。那个香,那个甜,那个糯啊!

我拿舌尖默默对比了一下,原来长这么大,我吃的清明粑都是简装版。是的呀,人在年少时喜欢做加法,总认为手里握住的好东西太少太少,于是一直孜孜以求着自以为的“更多”“更好”,两眼死盯着更远的远方,浑不知荒疏了眼下最珍贵的东西,比如亲情。待满心疮痍,梦醒回头,那个最疼爱最在意我的,依然含泪守望在原处。只是,如云绿鬓已成霜雪华发。

我归来了。尽管我已不是我。在妈妈心里,抖落一身逆鳞的女儿,依旧是从前那个乖巧的小孩。那以后,每年春至,全家人会倾巢出动去踏青,去摘清明菜。引着一家人出行的妈妈,傲骄如运动会领队;在野地里采摘清明菜的样子,分明又欢喜得像个小孩。

尝过百般食味,原来还是妈妈的“简装版”更醇厚悠长。

可惜,阖家欢聚的年头已不多。几年后的炎夏,妈妈在经过数月苦苦挣扎后,还是被病魔带走了。整理遗物时,一张合影又粗暴地撞开了我拼力想合上的泪腺。合影摄于妈妈去世前一年的初春。那是我们最后一张全家福。远处群山逶迤,近处油菜花金黄,一家人笑得比油菜花灿烂,尤其妈妈,不知为啥咧嘴大笑,笑得腰都弯了,手里还握着一把新摘的清明菜。那天的阳光,真的也是金黄金黄的。金黄金黄的阳光,总不期然潜入我的梦境,然后倏忽遁走,徒留孤月一轮。

这些年,每逢春至,家人依旧一起踏春,一起摘清明菜。这是家庭中一个不可或缺的传统仪式,是对春天的迎接,对大自然馈赠的珍视,更是对亲情与爱的缅怀。做清明粑的任务自然移交到我手上。如今物质生活条件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我的清明粑用料也做了改进,在延续妈妈一贯简洁风格的同时,加入了鸡蛋与牛奶。做法也有所不同:首先用料理机替代了菜刀,电钮一摁,再“绵”的清明菜也秒变浓稠细滑的菜浆。其次不上锅隔水蒸,而是加牛奶调成淡绿色稀糊,一勺勺舀了摊进平底锅,燃气拧至最小,细火慢烙。用不粘锅烙饼,不用一滴油,清明菜本真的色泽与清香得以最大限度保留。

锅里的糊渐渐凝固,一个个圆圆的薄饼,浅绿,轻盈,赏心悦目。捏在手上软软的,轻咬一口,清香、软糯,适口的甜,颊齿留芳。此刻,你会相信,你一口咬着的,是春天,是阳光的味道,是草木的清芬,是不可复制的人间至味。

儿子显然很买账,每年一开春就嚷嚷着想吃清明粑,且一定要加入阖家采摘行动。每次清明粑尚未出锅,这小子便一脸虔诚守在灶前,眨巴着黑眼睛等着咬上这“第一口”。

有个念头老在心里踯躅:待儿子长大后,会不会像当年的我,认为他的“妈妈版”清明粑是个“简装版”?不知道。但我相信,走过万水千山,尝过几多版本,他终会记得会想念这个“简装版”。因为,不管配料多少、工序几何,只要出自妈妈之手,有一个核心配方便始终不会变,那就是:爱与暖。

世上有多少妈妈,就有多少款清明粑。但就每个孩子而言,清明粑可以千千万,母爱永远是生命中的唯一。

母爱从无简装版。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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