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腥油炝锅杂面条
我小时候,家乡人特别爱吃杂面条。一是喜欢杂面条的那股味道,二是因为那时候白面少,舍不得吃纯白面面条。
虽然叫杂面条,其实不是五谷杂粮磨成面擀的面条,而是专门用绿豆面擀成的面条,或者绿豆面里面再掺点白面,吃起来会更劲道,要是再用羊腥油炝一下锅儿,那就更完美了。
绿豆是自家地里种的。留下种子和来年夏天熬绿豆汤用的,其余的便都磨成面粉擀面条吃。磨面前,一般是先用水浸泡一天,让豆粒充分膨胀,捞出后晾晒半干,然后再磨,据说这样磨出的面粉更细,更好吃。那时候已经有了电磨,不需再用人力推磨了,邻村的村东口就有一台,我十来岁的时候,经常骑着自行车,驮着半袋子粮食去那里碾米磨面。
深秋时节,天气渐凉,吃了一夏天青草的羊儿膘肥体壮,正是吃羊肉的好时候,便有屠宰户宰了来卖。用小推车推着,走村串街,边走边吆喝。羊肉太贵,轻易舍不得买一回。羊油就便宜多了,花几块钱就能买上一大块。羊油也有好坏,羊肚子上撕下来的板油最好,其次是从羊肠子上摘下来的花油,绵羊尾巴上的油膻味太大,一般人吃不了。新买的羊油趁着热乎,卷成一卷儿,放到阴凉的屋子里,没几天便逐渐脱水变硬,吃的时候用刀切一片下来就行。这样保存,一卷羊油能节省着吃一冬天,也不会变质。
冬天里北风呼啸,天寒地冻,地里也没什么活儿了,人们都猫在屋里不出门,正是吃热汤面的好时候。母亲搲一碗绿豆面半碗白面和成面团,稍微醒一会儿,便熟练地用擀面杖擀成薄薄的一大张,再将面片像折叠扇一样折叠起来,切成韭菜叶宽的条,抓起最上面面条的一端,轻轻一抖,一把粗细均匀、散发着清香的淡绿色杂面条就做成了。
拿出羊油卷,切下小手指厚的一片,再切成豆丁大小。点火将锅烧热,放入羊油丁,待白色的油丁融化,锅脐窝里出现一汪油时,下葱花和少许白菜叶爆炒,随着噼噼啪啪爆响声,香味儿立刻弥漫了整间屋子,并且从窗户缝里钻出去,飘到很远的地方,一家炝锅,半个村子都能闻到香味。
放学了,我和小伙伴们背着书包,边唱着童谣边往回走:
老师老师快放学(xiáo),
家里擀的热面条。
一人一碗零一勺,
回去晚了摸不着(zháo)。
离家还有老远,我就闻到了炝锅的香味,知道家里又做了我爱吃的羊腥油炝锅杂面条,便扔下小伙伴撒腿往家里跑。回到家里时,母亲已经盛好了面条,我把书包一扔,顾不得擦一擦冻得直流的鼻涕,就迫不及待地吃起来。随着母亲提醒着“别着急,慢点儿吃”,两大碗面条早已下肚。看看锅里还有,忍不住又盛了一碗,每次不吃个腹鼓肚圆不肯罢休。
杂面条用羊腥油炝锅,简直是绝配!绿豆味中和了羊油的腥膻气,羊油又弥补了杂面条的粗涩和寡淡,荤素搭配,油而不腻。面条劲道耐嚼,白菜咸香可口,偶尔再吃出一丁点没有融化的油渣,越嚼越香。寒冷的季节里,连汤带水,趁热吃上一大碗,微微出点儿细汗,周身的汗毛孔全都张开了,那叫一个舒坦!
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人们饮食讲究营养和健康,很少有人再专门买羊油吃了;面条也不用自己擀了,各式各样的面条都有卖的。我一直怀念小时候的味道,前几天买了点羊油和杂面条,按照当年母亲的做法做了一顿,却怎么也吃不出心心念念的滋味。我怀疑杂面条的质量不好,但仔细想想,没了擀面条的那个人,少了每日的饥肠辘辘,再好的面条,怕是也难找回当年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