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说:“鸡头米老了,新核桃下来了,夏天就快过去了。”
鸡头米,何许物也?正如老婆饼里没有老婆,鸡头米里也是没有鸡头的。鸡头米,学名芡实,江南“水八仙”之一,生长在池塘里,与莲藕比邻,只因整个果实外表毛毛剌剌的像极了鸡头,故此得名。
小时候,每至立秋,芡农们或挎着竹篮、或摆起地摊,在大街小巷叫卖:“阿要买斤鸡头米尝尝,新鲜的鸡头米!”家里的女人循声跑出去,称一些给全家人尝尝鲜。说起鸡头米这物什,分布广泛,南北皆有,南方称鸡头米,北方唤作芡实。北芡实多作为药引,各地超市、药店一年四季均有出售,价格便宜,久煮不烂且口感僵硬;南方的鸡头米则珠圆玉润且清糯可口。苏州吴江正处江南腹地,河道纵横,水网交错,为水生植物的生长提供了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
“最是江南秋八月,鸡头米赛蚌珠圆”。眼下正是鸡头米上市的时候,从立秋到中秋这段时间,吴江同里几乎每家每户门口都摆着一个圆匾,用来盛放剥好的鸡头米。鸡头米好吃,剥鸡头米却是桩“苦差事”,力气小了剥不开,力气大了划破了果肉就卖不出去,要保证鸡头米的新鲜,手上的速度还不能慢,一斤鸡头米只能剥出二两鸡头米肉,可谓“粒粒皆辛苦”。所以,上百元一斤的价格也不算太贵。
饶是如此,附近的无业人员和外来打工者都纷纷加入剥鸡头米大军,据说,这一季的收入可让他们丰衣足食一年。昔年常光顾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太太摊位,她每天最早起摊,吃过晚饭还继续剥,自己却从来舍不得吃一粒。老太说,孙女在外地读大学,她趁着鸡头米上市,辛苦点赚一把,孙女第二年的学杂费就不用愁了。听至此,让人油然滋生出一股“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的辛酸。
鸡头米在家乡是一道时令风味小食,古来只有富贵人家才消受得起。曹雪芹幼时曾随父祖在苏州生活过一段锦衣玉食的日子,他也很爱吃鸡头米,还将此物写入小说《红楼梦》。有一段贾宝玉让人给史湘云送吃食,其中一样时鲜货便是鸡头米:“袭人听说,便端过两个小掐丝盒子来。先揭开一个,里面装的是红菱和鸡头两样鲜果。”
鸡头米的吃法可甜可盐。配上鲜百合、莲藕片、茭白、水芹、茨菰、荸荠、莼菜、菱,猛火快炒,一盘“水八仙”全素小炒鲜脆爽口、食多不腻,更不必担心长胖。与鲜虾仁搭配,更是“强强联手”,先将鲜虾剥壳开背去虾线,加入少许料酒,拌匀腌制片刻,鸡头米用沸水汆烫一分钟捞起,起油锅,煸香姜丝,将虾仁、百合、鸡头米一起下锅,翻炒至虾仁变色,调味即可起锅。这道菜食材从简,在视觉上亦呈现一番看似平淡无奇,却不失清雅风骨的苏式格调,吃起来软糯鲜甜,是夏末秋初吴江人必尝的一道时令美馔。
旧时,官富人家的小姐太太素有下午吃点心的习惯,根据四季,小食亦有不同。比如夏吃藕粉、冬喝芝麻糊,到了秋天,当然少不了鸡头米,最简单的吃法是清汆,“不用下锅,调以滚水,即能变生成熟,斯为妙品”,即在冰糖开水里焯一下,撒上一把干桂花,嚼起来既滑爽又香糯,还自带一股沁人心脾的本色。小时候,常见叔祖母将银耳、桂圆、红枣、莲子、冰糖和鸡头米一起炖,汤汁黏黏稠稠,养颜美肤,这款下午茶原是太太小姐们的心头爱。
少年时去北方求学,秋风一起,母亲便会不远千里地捎来一袋家乡的鸡头米。起锅待水烧开,将鸡头米倒入沸煮三分钟,最后兑入少许白糖和干桂花,一碗极素极简的糖水桂花鸡头米便“问世”了。
一勺入口,汤水里带着沁人心脾的桂花香,鸡头米软糯弹牙又有嚼劲,美味从舌尖渐渐向喉咙扩散,芳香溢齿,甘泽润喉。在这渐凉之秋,对一个游子来说,既暖胃又贴心。
沉浸在鸡头米的美味里,仿佛看到了故乡的秋天。一碗鸡头米,好个江南秋!
来源:苏州市吴江区融媒体中心 作者:申功晶 选稿编辑:李俊锋 (新媒体运营师、高级摄影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