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梁静来说,小时候的故乡福州,是一碗Q弹的肉燕,一颗多汁的牛丸,也是不知如何安放的,大大的油布伞,如蒙太奇般萦绕;长大后,梁静在主持人、演员、制片人的身份中不断变换,看似渐行渐远的故乡却在一次次和乡音的熟悉,和至亲的告别中,逐渐升腾出越发清晰的形象。她像家乡参天的榕树中生出的榕须,曾经随风摆动,而今落地生根。
这次拍摄前两天,梁静刚刚在北京和老乡姚晨聚了聚。梁静是福州人,姚晨是泉州人,而彼此的先生又都是北京人,于是四个人两两一对,形成了默契的“吐槽”闭环:“我跟姚晨都爱吃汤汤水水之类的,这两位北京爷们儿遇见的时候就会非常有默契地‘吐槽’我们俩,他们俩只爱吃炸酱面、包子,有时候感觉吃不到一块儿。这就是成长环境带来的生活习惯的不同。”
这一次在福州拍摄,梁静很兴奋;除了工作之外,她此行的目的还有一个,见见福州的发小、闺蜜,其中一个朋友在本地做着酒楼生意,特意给梁静准备了她爱吃的福州菜。梁静说,她是小伙伴们里胆子大的那个,当初离开福州去了北京发展,而很多发小都留在了福州,各自成家。提到自己的家乡,最让梁静滔滔不绝的就是这里的美食。也许是因为自己在血统上是个北方人,“外来者”的身份令她小时候在“融入”上有着些许困难:“小时候听不懂周围的同学说什么。当地的孩子一到周末、放假就会去乡下的爷爷奶奶、表哥表姐家玩儿,我就有点儿孤零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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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美食是没有文化隔阂的,它就像一个平易近人的朋友一样,温暖着梁静的味蕾和心灵。南方的美食有一个十足朴实的优势,就是食材的丰富和新鲜。小时候,部队大院里养着鸡、鸭、猪等家禽牲畜,还有专门养鱼的池塘,“我们经常会从小门把铁锁撬开,去池塘里偷偷捞鱼。”梁静也会饶有兴致地和我们分享她对肉燕的知识和喜爱,“肉燕本身就是肉和地瓜粉,搅拌在一起打成薄薄的一层皮,你把它切成一条一条的直接煮汤,就像面条一样,特别鲜美,而且咬到嘴里是QQ弹弹的。”在梁静眼里,福建的食物是能够感染人的:慢慢的,就连老家长春的母亲在每顿饭炒菜时,都好像离不开虾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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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静在福州的学校离家不远,都在白马河一带。每当梅雨及台风季节,母亲总是会塞给她一把陈旧的大伞,是那种用很厚的油布和很粗的木杆做的大伞,泛着浓到化不开的土黄色,然而很多同学已经在用不锈钢伞骨的自动伞,所以梁静总觉得有些难为情。而母亲却说台风很大,油布伞更安全。梁静有点儿像戴望舒那首《雨巷》中的姑娘,彷徨着。很长一段时间,梁静对于家族里的亲戚没有什么概念,她分不清表哥、堂哥分别是哪边儿的家庭成员,“主要是因为我父母双方的亲人都在遥远的北方,几乎没什么来往。”所以福州这个故乡,除了让梁静感到幸福和踏实的食物,小小的她感受最深的也许就是福建随处可见参天的榕树,几个人才能环抱的巨大树干四周垂坠着无数细细的须子,自己就像这些榕须,和枝干有着虬结盘绕的联系,却也在风中飘荡。
梁静是幸运的,父亲是福建省电影家协会理事,所以她总是有机会看到各式各样的电影,骑着父亲的凤凰牌二八自行车去看电影是她最美好的记忆。一部部国内外的经典影片走马灯般从眼眸中闪过,留在她的心里。虽然那时的她并不能准确地体会到电影的复杂和带来的力量,但这些画面却像蒙太奇一般留在了她的脑海中:当周遭一切都静下来,在黑漆漆的影院中,眼前那些忽近忽远的故事像一首首诗,拼凑成了她最初的电影记忆。
或许是这些刻在脑海中的画面指引着梁静,让她勇敢地放弃了眼前的安逸,只身北上求艺——中国人民解放军艺术学院、北京电影学院、凤凰卫视、影视演员……这时的她却似乎逐渐开始沿着味蕾、乡音的记忆寻找着回到家乡的那条路。“当你逐渐长大,你会希望自己成长的地方能在你的身上留下美好的印记,我突然就对福州话产生了好奇,开始学习福州方言,说着说着你会突然有一种美妙的归属感,这种感受能给你带来自信。”在她眼中,福州的朋友们都有着庞大的家族,被亲情围绕,过着文化传统丰富的本地生活,而这样的氛围开始让她有点儿羡慕。所以她在北京求学的那几年,开始主动与父母双方的北方亲戚热络走动起来,以解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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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的生活虽然很忙碌,也算顺利,后来父母被梁静接到了北京。她说,自己怀孕的那一阵,常常想起妈妈亲手做的福建美食;为了在北京尝到家乡味道,梁静在网上发掘了不少福州食材店,食材一到,母亲就会为她亲手烹饪;每逢小聚,梁静都会为朋友煮一碗鱼丸米粉汤,或者炒一盘粉干。在升腾着淡淡的鲜美味道的锅气中,故乡的印象在梁静心中重新被建构,逐渐清晰。
疫情前,梁静的母亲突然去世。现在回想起小时候母亲执意塞给自己用的笨拙的大油布伞,梁静觉得,那分明就是母亲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爱,是让人心酸的美好回忆。她变得特别想回老家,回到福州,“跟我的发小见面,跟以前看着我长大的叔叔阿姨见面,这种亲切让我生出一种安全感。”曾经,梁静觉得自己走出了这座城市,可能再也不回来了;因为母亲的去世,为了让爱的人多停留在回忆中一些时间,她反而愿意回来,在母亲住过的房子待一待。她说,这一次回到福州,发现这座城市多了好多高楼大厦,更像大都市了;而那些赋予福州独特印记的老街老巷也没有消失,而是在修缮和复原中延续着生命:“福州的传统文化需要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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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这一天恰逢福州最热的时候,室外气温一度逼近 40 摄氏度,不少工作人员都面露苦色,梁静却未受影响,甚至在闭眼补妆的时候,饶有兴致地为工作人员现学的一句宁德话纠正发音。“福建是这样的,十里一乡音,一个地方可能同时存在好多种不一样的方言。”梁静说,现在的她其实很难定义自己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但无论如何,她都是福州人。无论哪一阶段的个人介绍里,梁静家乡一栏永远填着福州。飘在风中许久的榕须,仿佛在如今终于落在了这片土地上,生了根。
“我觉得我们福建人真的比较直接,很少会兜圈子,因为太耽误时间了。”在梁静眼中,福建人是直率又简单的。从演员身份拓展到制片人之后,她开始出现在国内各大电影节中。在这个龙争虎斗、你来我往的圈子里,说话的艺术总是显得很重要;而梁静因为直白的沟通方式,时常碰壁。一次在青年影展上,她建议年轻制片人和导演从小项目做起,不要因为贪大在一开始就做大制作,而是要积累经验值:“艺术这东西,只要你有独特的视角和才华,不怕迟的,所以别贪大。我当时的意思说你们应该先打好基本功,积累一定经验,如果有机会可以先在成熟的团队做一些基础的学习。”
这番话确实是经验之谈。近两年,梁静也会觉得有点儿累。在努力帮助青年导演的同时,她会感受到青年导演的经验参差不齐,有的甚至是“零经验”,这在无形中给她带来了各种各样的压力;但神奇的是当每一场“马拉松”跑下来之后,她又会感觉到无可比拟的成就感,对之前的付出毫无怨言:
“尤其做了一个好的片子,如果这个片子能有社会层面的价值,更会让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有功德的事。”
梁静也是这样学习的,她转行做制片人的第一部作品,就是《八佰》这样的大体量电影,有着成熟的团队和相当有经验的合作者。“我是被这些大项目强行拉着长大的。”拍摄《八佰》的时候,剧组的规模最高时有 6000 多人,最低时也有 3000 多人,导演管虎和制片人梁静像两位大家长一样,管理、照顾着庞大的“家庭”:这是梁静以前从未想象过的工作。她曾经是文艺青年,被感性驱使着成为演员。而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她开始尝试做制片人,为自己创造更多价值,寻找更多机会与不同的导演、编剧及演员在创作过程中一起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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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FIRST影展上,导演那嘉佐执导、梁静作为总制片人的电影《街娃儿》获得了评委会荣誉奖,而去年这部影片更是入围了戛纳电影节的“一种关注”单元。这是梁静第一个扶持青年导演的项目,无论是导演还是故事,似乎都让梁静回想起年轻的自己:从小地方走到大城市,有过迷茫和矛盾,而最关键的是导演那嘉佐和梁静一样的那一颗坚定的心。“年轻人他们的想象力非常棒,我跟他们一起工作能学到很多东西。其实这就特别像自己带孩子一样,当我们把经验给他们的时候,他们有时是拒绝的,孩子们宁愿自己去撞墙。我觉得也不是坏事儿,因为他们不撞墙记不住哪疼,这就是成长的过程。”
在福州的漳港长滩,特邀当地练习咏春的小朋友们与梁静共同完成这场拍摄。
和梁静聊天的过程中,在提及挑选投资对象的准则时,她迟疑了片刻,随后又给出一个坚定的回答:“任何投资都有风险,尤其在电影里面,但我始终会把才华作为一个底线去考虑。”“文艺”似乎从她的逻辑思考中渐渐隐入了深林。她觉得,一个导演需要有文学功底,否则很难成为一个好导演;同时,敏锐的社会洞察力也是她的考量标准之一,
“不管世界发生了什么,导演都应该有独特的见解,勇敢地去做一位有坚持、有立场的创作者。”
这两年,梁静曾经主演的电视剧《好想好想谈恋爱》时隔近二十年后被新一代的观众发现,其先锋的题材和优秀的表演受到不少网友追捧,被誉为宝藏国剧。看着眼前这个散发着成熟自信气质,优雅洒脱地谈论起电影、家庭、故乡的梁静,脑海中那个文艺果敢的毛纳渐渐模糊。现在的她,已经悄然长成了一棵大大的榕树,准备好开枝散叶,为那些热爱电影的造梦人们提供荫庇了。
M.C.
形容一下你眼中的南方色彩或气质?
L南方我就觉得像彩虹,色彩斑斓的,但是其实最主要的是嫩绿色,它的植被全是充满了生机的感觉,比北方来讲,天空特别蓝。
M.C.
你的成长过程中,受到了哪些关于南方的传统或流行文化的影响?
L我记得家里附近有一个越剧团,有一定的名气。他们的剧目不像闽剧那么难懂,类似于那种喃喃小语,都是比较温润的,至今的印象比较深刻。
M.C.
这次主题是南方旧色,你眼中南方的“旧”体现在哪些方面?
L我觉得南方给人的感觉非常真实,很有烟火气,也很细碎。生活中就是有这样那样不同的角落,南方的一些影片会描写不一样的人群,不一样的生活,这就是独属于它的南方气质。
编辑/辛妮
摄影/胡加灵
采访/挪威
撰文/张林鑫
造型/谭贝贝、Tiffany Xi
化妆/李济群
发型/高鹏
制片/林晶、姚奇俊
编辑助理/吕胜
造型助理/高诗慧Gaosh
摄影助理/王琼
妆发助理/张影影
外联/戴安娜
设计/enkit
排版/丽丽鼠
少年咏春/林婧萱、李佳畅、施雨澄、陈佳齐、潘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