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定震后,废墟旁开起了一座免费汤面馆
“吃面啦快,我在这煮面,免费嘞,全部免费!喊你们朋友一起过来,免费嘞!”高嬢(niang)嬢响亮而热情的嗓音从电话中传来。这是地震发生后的第三天,也是高嬢嬢免费煮面送给大家的第48小时。
“我不放心,我要去镇上看看”
9月4日,趁着游客少,店面生意不忙,高树蓉在街上挑了些新鲜的苹果和葡萄回老家看望母亲。九月正是葡萄成熟期,果皮外布满“白霜”,高树蓉知道,这种葡萄格外鲜甜,是母亲最爱吃的。
高树蓉的母亲家住泸定县新兴村,距离她工作的面店磨西镇有7公里左右。母亲70多岁,在家中小院种了许多蔬菜,高树蓉每次回去,母亲都会让她摘些蔬菜带回镇上吃,这次也不例外。
高树蓉把剪刀扎进泥土深处,轻轻撬动,另一只手握住小葱根部往上提,泥土的味道扑面而来,这一排的小葱快摘完了,足够回镇上煮面用个一两天。突然,地面开始剧烈晃动,高树蓉有些站不稳,“地震来了!”作为四川人,经历地震并不罕见,但这一次,高树蓉的反应有些严重,“我感觉心里面很不舒服,很闷。”
庆幸的是,家中房屋并未受损,母亲和自己也没受伤。镇定下来,高树蓉听说镇上受灾严重,“听说我们镇上店铺斜对面的房子倒塌了,有人员伤亡。”放心不下镇上的面馆,高树蓉想过去看看。“我想下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因为我没有亲眼目睹,不知道那里严不严重。”
面馆旁倒塌的房子
弟弟担心高树蓉的安全,知道她年纪大了,身体又不舒服,劝她缓一缓再去,高树蓉便留在家中。
6日,她起了个大早,迫切的想去镇上看看。
地震导致山上滚下许多落石,回镇上的道路也受损严重,平日里仅需15分钟的路程,高树蓉花费了近一小时。供电站受损,高树蓉的手机没充上电,身上也没有现金,她步行了半小时,终于遇到一辆摩托车。随着离镇上越来越近,道路受地震影响也越来越严重,高树蓉看到平坦的路面上裂开好几个大口子,“有点吃惊,之前也经常遇到地震,但这次还是比较严重。”
7公里山路,高树蓉走路加上坐摩托车,终于顺利到达镇上。一到镇上,她便看到面馆附近一栋五层楼高的房子倒塌了。
“震后48小时吃的第一口热饭,真的很感动”
推开门的一霎那,高树蓉长舒了一口气,店铺里并没有受到严重的损毁,只是在遭受地震后,桌椅和餐具上都留下了厚厚的灰尘。“我仔细检查了一遍,还好就是碎掉了几个盘子和两个碗嘛,我就把店里收拾了一下,想着就要在这里一直坚守岗位。”高树蓉对记者说,“我也只是尽了微薄之力。”
决定要留下来的时候,高树蓉的家人一直在劝阻她不要往那么危险的地方去,但她最终还是坚守在了磨西镇这一方小小的面馆里。
镇上的供电站被山石砸毁,大部分地区的供电都中断了。高树蓉的店里只有一个小小的手电筒,无法满足照明需求,短暂的思索之后,她决定把店里的煮面锅挪到门口,依靠室外的光线做饭。
镇上的自来水也停了,这对于生活来讲是一个大难题。幸运的是高树蓉店里的水缸,还有一大桶水可以用,她把店里面的桌椅收拾了一下,9月6日,在甘孜州6.8级地震打破这方小镇平静生活后的第一天,这个免费的土鸡汤面馆“开店营业”了。
倒水,开火,等到锅里沸腾起来,咕嘟咕嘟的冒泡泡的时候,扯一把面,一转一扭,准确的放入漏勺里,不一会就传来香气。热油、酱料、再撒一把小葱,端上桌的时候,热气扑鼻。
这样一碗色香味俱全的小面,高树蓉不记得自己煮了多少碗。只要有人来,她就会立刻起身招呼。“震后我们就被困在上面,有两天两夜了,在这吃的是第一口热饭。”刚刚从灾区下来的张先生语气有些哽咽,他向记者感慨道,“真的很感动,没想到灾区里还有人留在这做一碗面。”
磨西镇旁边的广场上布满了安置帐篷,从海螺沟景区里转运出来的灾民就生活在这里,从安置点下来,走路不一会就能看到悬挂着“土鸡汤面馆”几个大字的招牌。高树蓉是去年十月份来妹妹的面馆帮忙的,由于距离海螺沟景区很近,面馆的生意一直很好,游客多的时候一整天都闲不下来,她做面从来只加量不加价,吃不饱的游客随时可以免费续上第二碗,在磨西古镇上,土鸡汤面馆的回头客一直很多。
因为没有电,高树蓉每天天微微亮就起床,五六点就开始准备做面,一整天的时间都忙活在门口,路上有经过救援队伍和灾民的时候,她都会热情的招呼“吃面撒,免费的,要不要下碗面?”镇上有许多打工的人因为地震回不了家,她也会热情的招呼他们来吃面。
收摊往往是在太阳落山后,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她才会把东西搬回店里,第二天早上还要忙,高树蓉不打算回家,就在店里打地铺休息。
“我是病人,已经看淡了生死,只想多做些好事”
“很多人不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做,他们觉得很危险,”高树蓉告诉正观新闻记者,“我自己是个病人,已经看淡了生死,我现在就是想为大家做好事,做贡献,这样我自己心里也开心。”
电话里不时传来高树蓉招呼过往路人吃饭的热情嗓音,完全听不出来这是一个曾患晚期癌症的病人,甚至可以想象到她脸上的神采奕奕和眼神里流露的悲悯。在谈起自己的病情时,她甚至有些笑意。
高树蓉是在体检的时候发现自己患病的。2019年4月份,因为不小心摔到了手,在朋友的建议下她咨询购买保险,当时的高树蓉已经53岁了,保险公司要求她去医院做个全面体检才能投保。
高树蓉没想那么多,虽然自己胸部有硬块,她一直以为只是普通的乳腺增生,从来没意识到癌症距离自己这么近。这次体检,看到检查单上赫然写着癌症两个字,她慌了神。县医院初步诊断后,她辗转去了成都市的华西医院,被确诊为中晚期乳腺癌。
“因为自己也是个要强的人嘛,”高树蓉向记者说道,“我对这个癌症也有了解,家里面吵吵闹闹的,女人又会容易生气,一开始不舒服就想到了可能是生病了出问题了。”高树蓉很快就接受了自己患病的事实。
一晃三年时间,从最开始的切除手术,到后期的25次放疗,8次化疗,高树蓉告诉记者,“我已经习惯了,有时候就在想,经历过那么痛苦的治疗,其他事情又能算什么呢?我什么也不害怕,我就想在生命最后的时间多做一些好事,所以地震之后我就过来了,我想尽自己的微薄之力,为社会做贡献,能多帮助一些人,哪怕只是帮他们做一碗热面,也是好的。”
灾后的磨西镇,许多建筑都已经严重受损,有的虽然表面问题不大,但内部开裂也无法住人,高树蓉的土鸡汤面馆旁边,有一栋五层高的小楼已经倒塌了,房东不止一次的劝告她,安全第一,把面馆关了回家,但她仍旧想坚持为灾区民众做点什么。
通话中,高树蓉向记者表示,她联系了在灾民安置区做志愿者的表弟,想继续为灾区民众做饭,“送物资也好,做饭也好,我就是想留在这为大家多做点事情,这样我才能安心。”
位于磨西镇广场的安置点里,许多志愿者的身影在其中穿梭,不时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地震中蒙尘的建筑被一场大雨冲洗得干干净净,绿树掩映中,一面鲜艳的党旗迎风飘扬,不远处的救援车队正准备继续新一轮的物资发放,隐藏在厚重积云后的太阳也正在慢慢探出头来,被摧毁的家园与生命,正在这方土地上延续新的希望。